第7頁 文 / 岳盈
見她神情憤慨,顯然是對自己的身世不知情,呼顏克心裡的怒氣陡然消失,目光跟著梭巡向她眉眼處,緩緩地道:「你有雙像風揚的眼睛……」
「我不曉得我眼睛像不像風師伯,我又沒見過他。」她快被他的固執給煩死了!
呼顏克沉默了下來,知道海寧並沒有說謊。
海潮有十七年的時間未踏入長白,而依他對風揚的瞭解,要是他知道海潮為他懷了女兒,必然會不顧一切的前去尋找她們母女,但這種情況並沒有發生。
這表示風揚並不知道自己跟海潮有個女兒。
而海寧既然對自己的身世毫無所悉,便不可能上長白認父親,所以她說自己沒見過風揚是可以相信的。
呼顏克記起第一次見到海寧時,是在風揚的靈堂上,當時風揚已過世,海寧自然無從知道自己的眼睛有沒有像他。
「風想柔你總見過吧。」他轉換說法,「她的眉眼酷似其父,而你的眉眼幾乎跟風想柔從同一個模子印出來,這點你能否認嗎?」
海寧愕然抽氣。
風想柔的臉龐閃現在她腦中,俊挺的眉宇陡然蹙起。
長白派裡的師兄弟曾開玩笑的說起她跟想柔的相像,連古振塘都附和過,但她跟想柔都只是一笑置之,並沒有放在心上。現在聽呼顏克一再的提起,她被迫必須正視這個問題,陣陣驚慌在內心裡的燒,擴散向全身,令她頭暈目眩。
「你應該知道海潮和風揚相戀的事吧?風揚與雪晴芳成親那天,海潮悄然離開長白,自此芳蹤沓然,那是十七年前的事了,你今年幾歲?」
「我……」
呼顏克提出的另個疑問像枚淬毒的銀釘毫不留情地攻擊向她,海寧心神大亂。她今年可不就是十七歲嗎?
「風揚與雪晴芳成親後半年,長白派的掌門雪平南謝世,照道理請,海潮應該回來奔喪,為什麼沒趕回來?是她不知情嗎?雪平南過世是關外武林的大事,況且風揚顯然一直知道她的去向,不可能沒通知她。那是有其他因素嗎?是因為她不方便?又是為了什麼不方便?會不會是懷有身孕,無法見人?被視為堂堂男子漢的長白七俠挺了個大肚子回來,豈不讓人驚愕。」
「你別說了!」她摀住耳朵,逃避他句句帶刺的質疑,螓首不住輕描,嬌軀抖若秋風裡的枯葉。
「就算我不說,事實依然存在,不是你逃避,就會歪曲成你深信的假象。」
好過分喔!
海寧緊閉著眼,貝齒用力的咬著唇,努力抗拒著從內心深處冒起的驚慌。
呼顏克憑什麼說她相信的是假象!
偏偏她一時之間,無法反駁他那番聽得她驚心動魄的說辭,還不自主的在腦海裡重複想著他的話,卻越想越害怕。
「你說自己在家裡排行最小,也就是上頭還有其他的兄姐。同樣都是侄兒侄女,海潮是不是也同樣收他們為徒,對他們關懷備至?」
師父有沒有同樣對哥哥和姐姐關懷備至?
海寧如受重擊,臉上一陣青白。
從她懂事以來,師父就獨居在海家偏僻的院落,幾乎未曾踏出一步,除了自己和阿麗外,家中成員也很少得到允許去拜訪她。比自己大上好幾歲的哥哥和姐姐,甚至不知道她就是那個在幾年前被宣稱已過世的小姑姑,還當她是遠房的族叔。
可自己打從有記憶,就在既為姑姑的師父屋子裡玩耍,由她教習寫字、讀書及練武。每天相聚時,姑姑師父總是溫柔慈愛的摟著她,對她呵懷備至,甚至親自為她裁衣、縫衣,待她更甚向來也極為疼寵她的雙親。
往昔,不曾覺得有什麼不對,但經呼顏克提出,她……火熾的疑惑在心房裡衝撞,師父待她和兄姐不同,這樣的另眼相待會是如呼顏克說的,因為她跟她是……
慌亂的情緒將她捲進無情的暴風雪中心,全身登時冰冷徹骨,身子因虛弱而搖晃。
不,她們怎麼可能是母女?師父是她的嫡親姑姑,她一直都是被這麼告知的,怎會突然變成她的生母?可是呼顏克的話也不是全無道理。天哪,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她臉上的驚疑不定,和陷進絕望的恐慌,都讓呼顏克於心不忍。
他輕喟出聲,語氣軟了下來,「我知道一時之間要你接受這件事是很困難。當然,整件事也可能只是我的妄加揣測,但你心裡明白,我的揣測不是毫無道理。難道你不想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嗎?一個人要是連自己的生父生母都搞不清楚,不是太可憐了嗎?」
「你不要說了!」她淒厲的哭喊,那雙該是晴朗如無雲的天空的眼睛,此刻水光迷離,盛滿惶惑無助。
「我無意逼你,但這件事……」
「就算我跟師父是母女,又關你什麼事?你這個人為何要多管閒事,硬要攪亂一池不干你事的春水!」她忿忿不平地怒視向他。
「我之所以會告訴你這件事,僅是希望你能心甘情願的隨我回興安派,不用擔心你在半路上會想法子逃走,而弄傷你自己。」他苦笑。
「原來你只是圖自己方便……」她憤慨的揮去頰上的淚水道。
「如果只是圖自己方便,大可以點你穴道,把你扛回興安派。只是點穴過久,對你身體不好。況且,你若是有海潮的一半聰慧,沿途上還是可以找到機會逃走,荒山野嶺裡,你要是弄傷自己,海潮一輩子也不會原諒我。」
「你把我擄來,師父也不會原諒你!」
他搖頭,深湛的眼眸越過她看向車廂裡的某個角落,彷彿可以越過堅固的車廂牆面,到另一個時空去,冷峻的嘴角噙著抹令人意外的溫柔。
「她看過我的留書,必然知道我的用意只是希望她能來興安派一趟。」
「如果只是這麼簡單,為何不當面邀請師父?」
呼顏克的臉色黯淡下來,語音顯得瘖啞且苦澀,「她若是肯答應,我也毋需用這些手段了。十八年前她就拒絕了我,才會有第一次長白之戰。當年失敗後,我回到興安派苦心修練,原以為不久後必能捲土重來挑戰,哪知等我修練有成,海潮卻離開了長白山,下落不明。我費盡心思打探,十幾年來都找不到她,才會向長白派下第二次戰帖。以我對風揚的瞭解,為了維護長白派的榮譽,他一定會尋回海潮,接受我們兄弟的挑戰。他果然如我所料,只是沒想到他會在比試之前就死了,讓我沒機會在海潮面前打敗他。而海潮在風揚死後依然拒絕了我……」
「所以,你就想以我要脅師父就範?」
「為了你,海潮會願意到興安派見我。」
「到興安派見你又如何?難道你以為師父到興安派就會……」她驚怒交加,卻礙於女性的矜持,無法說出呼顏克的企圖,小臉因此漲得通紅。
她清楚呼顏克對她師父情很深重,要是她師父真的到了興安派,他會不會使出卑劣手段傷害師父?師父的個性那麼剛烈,一定無法承受。想到這裡,先前盤據在海寧心頭因身世之謎而驚起的困惑情緒,已經轉換成對恩師的憂慮了。
「我不做任何預想,但你放心,我不會勉強她。」知道她把自己的用心想壞了,呼顏克神情嚴肅地保證。
「我不相信!」
他臉色一變,但並沒有發怒,僅是傲然地繃緊嘴唇,目光坦率的迎視海寧眼中的質疑。
「如果我要用強的,早在十八年前就可以得手。我要得到的是海潮的心,而不僅是她的人。」
「可師父的心……」她眨了眨眼,聰明的決定不說破。「你為什麼一定要師父去興安派?」
「因為我為她……」呼顏克臉上的冷峻因突然閃現的溫柔笑意而溫暖了起來。「在鏡泊湖畔建了一座園子,如果她能在那裡住一段時間,我於願足矣。」
「只是這樣?海寧眼裡仍盈滿疑慮。
「我希望她能明白我的用心。當然,」他微微扭曲的嘴角有抹苦澀,「如果她因此受到感動,願意永遠留下來,會是我最衷心的期望。」
海寧的視線再度顯得模糊,怔怔的投射向呼顏克。
胸房處的一陣猛烈緊縮是什麼?為何界頭也跟著酸熱了起來?那是難過嗎?因為呼顏克而感到的難過嗎?
看進他眼中,深邃眼眸裡那隱藏不住的熾熱情感,迥異於他給她的冷酷印象。那裡充盈著對愛情的追求和渴望,即使明知求之不得,依然不放棄,只要還有一口氣在,他都會懷抱著微渺的希望去追求。
那種即使會被傷透心、絕了希望,也情願捧著真心到心上人面前乞求眷顧的勇氣,深刻地觸動她心靈。
因為那股勇氣正是她缺乏的。
當所有的人,包括自己,都認為追求的結果是損人傷己,她唯有黯然引退。但心裡卻無法不去想,如果追求下去,是不是真的如認知的那麼無望?自己的條件並不輸想柔呀,唯一輸的不過是古師兄和想柔相識在她之前,如果她和想柔同一時間認識古師兄,他會選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