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岳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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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清幽的跨院。」清朗的聲音別有深意地傳來,禮謙猜想那年輕的聲音應該是屬於華敏璁。
「禮謙到莊裡做客時,習慣住這裡……」習慣大嗓門的鐵雄語音出奇地顯得軟弱低微,令禮謙暗暗歎息。
這不是越描越黑嗎?
據他所知,華家姐弟今天是初次造訪鐵家莊,鐵雄不但聲音顯得心虛,還說出這番親疏有別的話,兩人不心生疙瘩才怪。
果然聽見華敏璁從鼻孔裡哼出了個代表心情不爽的「哦」來。
「其實賢侄和賢侄女的住處……」鐵雄亡羊補牢地急忙解釋。「不在之前的院落,總管已將你們的行李和隨從都安排進老夫寢處附近的毓秀軒了,見過胡家兄妹後,老夫親自帶你們過去,有哪裡不滿意,僅管開口。」
「世伯客氣了。」清郎的聲音緩和了下來。
「哪裡,哪裡。」
聽到這裡,鐵熾已大步走出屋外迎接,禮謙基於禮貌,和妹妹起身相迎。
隨著鐵雄夫婦進屋的,是一雙金童玉女似的人兒。
禮謙直視華敏璁,那張俊麗的容顏雖脫稚氣,靈秀深澈的眼眸卻比他估計的還要銳利。
敏璁不躲不藏地迎上他的眼光,微帶笑意的眼眸閃爍出一抹淘氣的光芒,彷彿在說,「我不是來找你吵架的,沒必要瞪我」,便裝做不經意地往禮葒瞄去,閃動的星眸充滿驚艷。
雖然妹妹的美貌一向令男人趨之若鶩,敏璁的反應仍讓禮謙覺得好笑,同時,視線自有主張地捕捉住敏璁身旁的清麗佳人。
第一印象是,她跟華敏璁長得好像,隨即恍然大悟,兩人應該是孿生子。但比起弟弟,華敏瑜多了女性的嫵媚和嬌柔,行步間散發出嫻雅文靜的閨秀氣質,給人一種端莊、不可侵犯的感覺。
不知為什麼,這點格外地挑起他性格上惡劣的一面,眼光更加不客氣地侵犯著她,從頭到腳,又從腳到頭緩緩地來回打量,比敏璁看禮葒更加地放肆,且無意收斂。
敏瑜薄嫩的白皙臉顏上,浮現起胭脂般醉人的流霞,他聽見她呼吸一梗的急促喘息,然後,就在他沒有提防下,她揚起濃密的眼睫,爛起一束束似河上月光般溫暾的光芒朝他閃來。
他無法動彈,無法眨眼,心火熊熊地燒起,看著她,腦中一片空白,直到鐵雄的聲音傳來,才恍然回神,垂下眼眸平靜自己的心情。等到他重新看去時,敏瑜已轉開眼光,而他的心……跳得厲害,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這位是胡家堡的二公子胡禮謙,那位則是他的妹妹胡小姐。」
「閣下就是人稱玉面狐的胡家堡二公子呀,果然如江湖傳言般俊美如玉。敏璁熱絡地上前招呼,注視著他的眼神顯得意味深長。「在下華敏璁,久仰大名了。」
禮謙眼光深沉地回視他,上一個當面喚他玉面狐的傢伙,她像當眾掉了褲子,足足有大半個月不敢上街見人。他評估著該用什麼方法回報敏璁的直言不諱。
「華爺的大名才是如雷貫耳。」禮葒擔心二哥當場給人難看,艷笑如花地上前打圓場。
「胡小姐也是人如其號,不但一身紅衣,還是位不折不扣的紅粉佳人。」
禮葒外號是紅狐,對外號的感覺同兄長一樣不滿意,但誰教她姓「胡」,江湖人士向來不拘小節,久而久之也釋然了。然而在敏璁重新詮釋她的名號後,不由得對自己這個外號有了全新的感受,原來在這名氣質尊貴的美少年眼裡,「紅狐」是指穿紅衣的美女哩。
她笑得眉眼盈盈,語音更加嬌媚溫柔。
「華爺過獎了。」
「咳咳。」鐵熾不悅見情人對另一名男子展示溫柔,以咳嗽聲打斷兩人繼續這種言不及義的客套,招呼道:「大家坐下來再談。」
待眾人依序入座,僕人在主人的示意下奉上香茗,一時間都沒有人說話。直到僕人退下,形成的沉默開始釋放出壓力,鐵家三口最先感到不自在,即使刀斧加身他們都不會皺一下眉頭,卻被這小小的沉寂逼得要發瘋。
尤其是鐵雄,妻、兒都將眼光望來,令他想逃也逃避不了,只好硬頭皮朝華家姐弟望去。
「咳咳咳……」他先清了清喉嚨,試圖用咳嗽聲打破一室的沉寂。「不曉得華賢侄和華侄女商量過後,對我們夫妻的提議,呃,有沒有……呃……」
這番吞吐不明的詢問,沒有得到敏璁的回答,他仍徐徐啜飲著甘洌爽口的茶液,像是在鑒定茶茗的好壞。
禮謙瞄他一眼,便將目光轉回敏瑜身上。
那張清新秀麗的嬌容自始至終都維持著嫻雅的笑容,端莊的儀態連最挑剔的貴婦也挑不出一絲缺點,禮謙卻越看越狐疑。
知道鐵熾與禮葒的事後,她都不傷心、不難受嗎?
瞧她那副安然若素的模樣,她像她是來與好友品茗聊天,而不像個乍聞未婚夫婿與人有染、打算跟情敵談判的女人。
她心裡在想什麼?
鐵雄則是一眼都沒看向敏瑜,他根本沒指望她開口,全副注意力都在敏璁身上,偏偏對方一副諱莫如深的表情,令他更加不安。
鐵雄深吸口氣,提起勇氣再次喚他。
「華賢侄?」
「嗯……」敏璁這次總算出聲了,在眾人屏息注視下,他優雅地放下手中的茶杯,整了整臉色,朱唇方啟。
「我們姐弟商量過了,即使如鐵世伯提議的兩頭大,對家姐或是胡小姐仍然是委屈了。」
「賢侄的意思是……」
他沒有回答鐵雄的話,表情更加凝重地道:「尤其是在見到胡小姐明艷無儔的嬌容後,更讓我認為這個決定是正確的。」
「什麼決定?」還是一頭霧水,聽不懂他在講什麼,鐵雄備感挫折地望向妻兒,兩人同樣一臉茫然。
「與其委屈她們任何一人,倒不如解除鐵華兩家的婚約,成全胡小姐與鐵大哥這對有情人。」
此話一出,像一鍋燒開的水似的,在眾人之間沸沸揚揚了起來。
禮葒自然是驚喜萬分,她完全沒想到華家會退讓這麼多。她以為……華敏璁頂多同意她與華敏瑜共事一夫,沒想到會完全出讓。鐵熾的表情在驚詫下顯得茫然,他的父母更在相互對視一眼後,雙雙劇烈搖起頭來。
「賢侄是在跟老夫開玩笑吧!這麼做豈不是毀了華侄女的終身,老夫將有何面目見令尊於九泉之下?」鐵雄激動地喊道。」是呀,敏璁,你要想清楚。」鐵夫人也著急地勸說。「退婚對敏瑜的閨譽有損呀。」
「我們知道這件事是鐵家對不住華家,只要老夫有一口氣在,絕不容許孽子棄元配不顧。」」老身也願意保證,敏瑜入了鐵家門,我們夫妻會加倍疼愛她,不會讓她受一口閒氣。」
「老夫會讓鐵熾補……」
「世伯,伯母。」敏璁搖頭歎息,目光深深地瞅著兩位長輩,語氣首度嚴厲了起來。「委屈家姐與人共事一夫,她的終身就沒毀嗎?她的閨譽就無傷嗎?」
如冰刃尖銳、凍人般的目光輪流往鐵家三口臉上看去,看得他們不寒而慄,千言萬語全都凍在喉頭。
「先別說鐵大哥與胡小姐早有情愫,如今就說胡小姐懷有身孕,縱然兩位再疼愛家姐,縱然鐵大哥也願善待家姐,但一來丈夫的心先就不在自己這裡,二來胡小姐已先家姐有妊,將來生出來的兒子便是鐵家長子,家姐還沒嫁進鐵家便已經輸了,我能指望她在鐵家過得幸福嗎?」
「賢侄……」鐵雄夫婦被問得啞口無言,鐵熾亦漸愧地低下頭。
「我們無意責怪鐵家。」敏璁的語氣緩和了下來,「只是希望能將傷害減損到最小。」
「可是這樣……」鐵雄愧疚地低垂著頭,「我怎麼對得住令尊,對得起敏瑜?外頭的人會怎麼想?」
「世伯若是擔心鐵大哥會蒙上負心的罵名……」
「不……」鐵雄搖著頭,「再難聽的罵名,錯在鐵家,我們便該承擔。老夫擔心的是敏瑜的閨譽呀!」
「就因為這樣,我們才厚著臉皮提出兩頭大的建議,不是故意要委屈敏瑜。」鐵夫人嗓音暗痖地道,眼中混合著疼惜與歉疚的情緒注視著模樣依然文靜嫻雅的敏瑜。
華家的教養實在太好了,都到這種景況,她仍像個沒事人似的。
「這些我都考慮到了。所謂清者自清,況且以家姐的才貌,華家的門風,不怕沒有識得家姐好處的名門君子相求。當然,退婚的要求必須由華家提出,一來鐵家不必承擔負心毀婚的罵名,二來也可以杜絕眾人的閒言閒語。理由我都想好了。」
「可是……」就因為華家把什麼都替鐵家想好了,鐵雄更感到羞愧。
或許是看出這點,敏璁俊秀可愛的臉容忽的閃出一抹詭奇的笑意,禮謙有種不好的預感。
「鐵、胡兩家若覺得愧對家姐,我倒是有個主張。」敏璁故作不經意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