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岳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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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影老是覺得行雲這幾天怪怪的,像是有什麼話要對她說,但話到嘴邊又回去。
她追問過皇帝要替新晴和玉笙主婚的細節,然行雲卻是輕描淡寫地帶過,像是不願讓她知道太多。
她蹙著眉,再一次感覺到腹中胎兒的踢動,丈夫糾結的眉,分明顯得心事重重,但為什麼總不願對她提起,讓她替他分勞解憂?
是因為她即將臨盆,不願她煩惱嗎?
今天一大早義父、義母來到山莊拜訪。義母說,義父算準她的生產日期就在這幾天,所以才匆匆地辭別淒霞山的故交趕到玉劍山莊。
疏影當然知道這對將她自幼撫養成人、視如已出的養父母,對她有多關心。她一方面感激在心,一方面由於久未見到雙親,自然想要賴在父母懷裡多撒撒嬌,可是行雲一見到岳父母,就像是遇到救星般,眼中露出興奮之色,匆匆忙忙地找了個藉口打發她,便將趙氏夫妻請進書房。
疏影覺得他行色鬼祟,心生懷疑,尾隨而至。她才剛走到離書房不到二十步的走廊,便瞧見義妹趙珊神色緊張的站在廊下。
「珊兒……」她低聲喚著,但趙珊還是被她嚇一跳,舉起手指放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暗示。
疏影點點頭,知道再朝書房走近,難保不會被義父趙天風發現。她義父的武功出神入化,二十幾年來一直被譽為武林第一,疏影雖然輕功卓絕,但因身懷六甲,無法施出龜息之術避開她義父靈敏的耳目。
她做出和趙珊同樣的選擇,留在安全距離外,凝神傾聽書房內的談話。
書房內的行雲沒防備屋外會有人偷聽,開始將青黛擔心的事,向趙天風夫妻說明。
「你是說青黛懷疑皇帝此舉是為了留下新晴,而不是真心要替新晴和玉笙完婚?」趙天風沉吟道。
「也不全是青黛的懷疑。」行雲憂慮地回答,「那日在坤寧宮,我和飛白都看得分明,皇帝一見到新晴立刻雙目發直,一副色授魂與的模樣。前天我接到青黛傳來的消息,皇帝一直沒有籌辦這件婚事的舉動,也不許青黛他們去見新晴。事到如今,我們所擔心的事只怕成真。」
「這件事你沒告訴疏影吧?」趙天風的妻子玉芝問。
「她即將臨盆,這件事我哪敢告訴她?可是放在心裡又覺得不安。新晴安危可慮,又拖了個玉笙,萬一皇帝真的使強,我怕兩人會做出傻事來。」
「這也不是不可能。」趙天風語氣沉重地說。
藍玉芝暗暗著惱,將皇帝的祖宗八代全罵了一遍。
「這件事的確難辦。他貴為九五之尊,自是目中無人,也從未被人違逆過。夫婿定遠公爵雖是朝中重臣,但到底是他的屬下,就算願意為了新晴和玉笙開罪他,皇帝也可以不予理會。眼下之計……」
趙天風話還沒說完,藍玉芝早已壓不住滿腔怒氣,憤慨地接口:「眼下之計就是衝進皇宮,將新晴搶回來。」
「匹夫之勇。」趙天風橫了嬌妻一眼,輕聲哼道。
「不然你有什麼好法子?」藍玉芝懊惱地瞪他。
「我還沒想出來。」
聽夫婿這麼說,藍玉芝氣呼呼地瞪著他,「想不出辦法,就不要說別人是匹夫之勇。」
「唉,我說你是匹夫之勇你還不承認?」趙天風搖頭歎息,在妻子極端不悅的眼神催促下,開口解釋,「你想到的事,青黛他們沒想過嗎?準是忌憚萬一皇帝龍顏大怒,非但定遠公爵要倒楣,還會牽怒和新晴、玉笙有關的江南四大家族,到時候就會變成一樁天大的禍事。民不與官鬥,再怎麼鬥都是百姓倒楣。」
「那就這樣由得他胡作非為,不管新晴和玉笙的死活了嗎?」藍玉芝氣憤地叫嚷著。
趙天風神色一動,炯然的目光一眨也不眨地反射在行雲身上。他看得出來,此時的楚行雲心裡正陷入保護家人和援救新晴、玉笙的兩難。
走廊上的疏影聽到這裡,早已氣血翻騰,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般滾落臉頰。
新晴,新晴……她的心裡一再喊著這個一出生便跟她同經父母雙亡的家變、分開十六年才相聚的孿生妹妹。原以為姊妹倆從此都將獲得幸福。卻沒想到最善良、連螞蟻也不忍心踩死的妹妹會遇上這等天大的禍事。
以她對玉笙的情真,根本不可能屈服於皇帝的淫威之下,萬一想不開而尋了短見,深愛她的玉笙也不可能獨活。
想到這裡,疏影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眼淚掉得更凶,一口悶氣梗在胸口,她的身體搖搖欲墜。天理公道在哪裡?恍惚間,她彷彿感應到妹妹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理的悲憤之情。
「大姊……」趙珊見到她臉色蒼白似鬼的模樣,也管不了會驚動書房內的人,著急地喚著。
疏影回過神來,感到下腹部陣陣疼痛。虛弱地倒入趙珊的懷裡。
「疏影……」行雲第一個從書房奔出來,他將妻子從趙珊懷裡抱過來,眼光著急地檢視愛妻疼得眼淚、汗水直冒的模樣。
「你……」疏影透過模糊的淚影想指責他,這麼大的事,他居然瞞著她。
「你怎麼了?哪裡痛?」
痛?肉體之痛哪及得上心靈之痛,她的妹妹正在受苦啊!疏影強忍著在腹部的痛楚,咬牙切齒地吐出質問,「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行雲有口難言,他能告訴她是擔心她的身體無法負荷這個消息嗎?他能告訴她是害怕她會不顧一切,衝到京城援救新晴嗎?他愛她啊,不想她在這種情形下還要傷神苦惱。
但無論他是否打算說出自己的辯白,疏影都等不及他的解釋,一股撕扯她身體的痛楚將她暫時帶進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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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香公主離開後,新晴獨自面對皇帝。
她從未感到害怕,甚至怨恨一個人,但面對這樣喜怒難料、有絕對權力主宰她的玉笙命運的男人,她突然興起這兩種情緒。
她注意到他眼中有抹狼般陰沉、貪婪的光芒,也看到他唇邊揚起如狽般狡獪的得意神色,她的心情直往下沉,明白他心中的色慾已凌駕一切善念,遮蔽了他原有的尊貴氣質。
當一個人再沒有道德觀念,她如何跟他講理?
「新晴……」他輕緩、溫柔的語調,在她耳中卻成了催人魂魄的恐怖聲響。
新晴強忍住顫抖的衝動,緩緩地做著深呼吸,冷冽如寒冬冰湖的眼光直直射向他。
「你知道朕很喜歡你。」皇帝微微一笑,對她的敵視不以為懺。「如果你願意的話,朕會珍愛你一輩子,除了後座暫時無法承諾予你,任何事朕都將為你辦到。」
他終於攤牌了!
新晴知道現在已避無可避,除了下面迎敵外,沒有別的路。她仰高頭,緩緩地吐出她的心語,「放我走,我和玉笙將感激皇上一輩子。」
「這麼固執?」皇帝輕笑一聲,就算心裡惱怒,也全被隱藏在閒適自得的笑意中,他這次是有備而來。「別傻了,朕是不會放你走的。」
「皇上何必留具行屍……」
「也是艷屍啊。」他輕佻地合起手中的折扇,朝她走過來。「更何況朕有把握擄獲你的心,讓你心甘情願地屬於朕。」
「那是不可能的。」新晴想也沒想便搖頭。「我的心永遠都是玉笙的。」
「就算杜玉笙不再愛你,你也仍然會愛他一輩子嗎?」皇帝嘲弄地輕哼。見新晴不為所動,他又道:「男人可不像女人那般癡心。歷史上比比皆是烈女、貞女,但你聽過多少則烈男、貞男的傳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更何況你和杜玉笙連名分都沒有,他何必為你守節?他是杜家的獨子,傳承子嗣是他的責任,你忍心讓他為你背負不孝的罪名嗎?再強烈的愛慾終有熄滅的一天,縱有滿腔熱情,擱久了也會心寒意冷。你如果聰明的話,就應該……」
「這句話該是新晴奉贈給皇上。」她冷冷地打斷他的話,眼中寒光暴起。「皇上不過是貪戀新晴的美色,等到您新鮮感一過,還不是任新晴成為等待君王臨幸的可憐妃子。既然您對我不是真心,何苦破壞我跟玉笙的良緣,讓我倆恨您一輩子?」
「事情不是這樣!」皇帝突然失去控制地大吼,胸膛劇烈起伏,「朕自從見了你之後,便日思夜想,再難忘懷。朕對你是一片癡心,所以才捨不得放你走。」
「你對我不是癡心,只是貪戀我的美色!」新晴不耐煩地站起身,「今天,我若是相貌醜陋,你會在意我嗎?你不過當我是玩物罷了。你的後宮已經有三千個可憐的玩物,又何苦把我這個薄命女也算進去?」
「朕雖有三千佳麗,但在朕心中全比不上一個你。」皇帝深情款款的說,但新晴根本不予理會,惹得他怒氣升高。「新晴,你最好識相點。朕已經決定將天香公主許配給杜玉笙,到時候你就會發現杜玉笙根本不值得你用真情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