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岳盈
「來。」她把鑰匙交還給我,推我走向駕駛座的車門。「我們就在這裡分手吧。」
「讓我送你。」我不想就這樣結束。對我來說,夜還很長,如果沒有淘氣共度,被將不再美麗,只有孤寂傷感罷了。
「不了。」她搖搖頭,眼神複雜的揪著我,笑容有點憂傷。「我還要在店裡一會兒,你乖乖回去。」
「淘氣,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再見面?」我急迫的追問。
「看我們有沒有緣羅。」她賣著關子,打開車門,將我推人車內時,突然又抓住我。
一個輕如微風的吻落在我頰上,她放開我,迅速退開,讓我懷疑剛才的輕觸只是一個美麗的幻夢。
她沒有留下來說再見,而是以找無法挽回的決然迅速走進餐館內。
我的心像被什麼狠狠劃了一下。淘氣的態度讓我覺得自己不過是她今晚排遣無聊的遊戲,但如果只是這樣,她為什麼還要一而再的撩撥我,讓我陷入難捨難分的傾心?她可知道她的吻,讓我沉淪得更深;而她的無情,卻讓我心痛無比。
淘氣呀,你可知道自己害人不淺?
恍憾中,我彷彿又見到她眼中飛濺出來的淘氣,嘲弄我將心捧到她面前求她眷顧的愚蠢。
※※※
我知道自已不該再想她,卻連續三個夜晚跑到陶園小館碰運氣。甚至厚著臉皮問餐館裡的人員淘氣有沒有來,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據眼神背著些許同情看著我的經理說,這位淘氣小姐只有偶爾心血來潮時,才會來餐館走走看看。還暗示我有不少男子像我這樣癡心跑來這裡等淘氣,十之八九都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這番話把我最後一絲希望也給扼殺了。
終究是我自作多情。
寒意帶著些微刺痛鑽入我骨髓,儘管街道上吹著夏天懊熱的夜風,我又緊緊的抱住自己,仍然驅走不了心裡的寒與痛。
這比琍嬛告訴找她懷孕、要跟我解除婚約的打擊還大。我與淘氣相處不到一晚上,卻對她產生比對琍嬛還要深濃百倍、千倍的情意,只怕跟任何人說,都沒人相信吧?
工作對我不再是巨大的挑戰,反而像一片陰影壓在心頭,成了生命不可承受之煩。我意氣消沉,像是為愛失魂落魄。同事都以為我是因為結不成婚,產生的失戀症候群,卻不知害我失戀的人不是琍嬛,而是不曉得打哪冒出來的淘氣。
我連她的其實姓名都不知道,卻掏心挖肺的為她鬧相思。或許還稱不上宇宙第一大笑話,卻是我生命裡最大的荒謬劇了!
直到去了趟日本回來的戚封銘問我那晚和陶琴會面的結果,我才猛然想起我把這件正事忘了一乾二淨。責任感驅使我振作起來。
我自責怎能將這麼重要的事忘記,琍嬛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不管怎樣,我一定得想辦法幫她。
陶家不是天天開舞會,這次我打算直搗黃龍。週末下午我開車到陶宅附近,在車上用行動電話打了向封銘要來的電話號碼。
我希望陶琴會在家,可是封銘說,這些千金小姐有赴不完的約會,想她們乖乖在家等我電話,恐怕比天方夜譚還不可能。
不管了,為了琍嬛,我只得碰運氣,真找不到人,再想別的辦法。
午後的雷鳴和雨聲,成了我的背景音樂。我看著豆大的雨點,不留情的打在車窗上,緊帖著電話,聽著鈴聲響了一聲又一聲,最後被粗啞的女聲接起。
「請接陶小姐。」我說。
聽筒裡傳來嘈雜的聲音,接電話的人不曉得跟旁人在說什麼。一道嬌脆得如銀鈴撞擊,令我覺得熟悉的聲音清楚的迴漾我耳際。
「喂?」
我按捺下心中的猶疑,清了清喉嚨,禮貌的開口,「陶公館嗎?請問陶小姐在家嗎?」
「陶小姐?」聽筒裡的女聲有著濃厚的玩味,我不禁想像著她或許會像淘氣那樣挑眉嘲弄。「你是誰?要找哪個陶小姐?」
有一個以上的陶小姐嗎?我納悶起來。
「我要找陶琴小姐。請問你是嗎?」
「如果我是呢?」她帶笑的嗓音反問我。「我認識你嗎?」
「不,陶小姐不認識我。我叫李嘉元,我們之前沒見過面。」
話筒裡有短暫的緘默,我擔心她誤會這是通無聊的電話,趕緊解釋,「我是為了陶小姐的未婚夫辜昱棠的事而來,請陶小姐給我機會,將來意解釋清楚。」
「現在下雨呢。」她低聲呢喃的細語,有著濃濃的憐惜,加深了我的懷疑。我一定聽過她的聲音,我敢確定。心臟不由自主的抨忡狂跳,我握緊電話。
「我可以跟陶小姐碰面,將事情談清楚嗎?」
「你要見我?」聽筒中傳來夾雜著羞怯期盼的隱微笑聲,我聽見她以一種近似嬌嗔的甜蜜嗓音說:「我也想見你哩。」
「喔?」我發出一聲輕喘,隨即羞郝地漲紅臉。
這是什麼跟什麼呀,我竟有種少男面對心所思慕的女子的那種心慌意亂。明明是件再正經不過的事,怎麼變成好像在跟電話另一端的陶琴調情?
我試著忽略滿心的疑惑。
「你在哪裡?」
我在這裡,在你心裡呀!這好像是廣告詞,我到底在想什麼?陶琴究竟有什麼魅力,讓我光聽她聲音就失常了?
「我在你家附近。」我一本正經的道。
「那你直接進來好了,我叫人幫你開門。」
「謝謝你肯見我,陶小姐。」
「別客氣,我等你喔。」她停頓了一下,接下來的話簡直把我打進一個甜蜜的地獄。「待會兒見,嘉元。」
喀答一聲,電話迅速掛斷。我呆了半晌,幾乎能肯定電話的另一端是淘氣。
天呀,真的是她嗎?
我心裡五味雜陳,驚疑不定。希望是,又希望不是。最後歎了口氣,發動車子駛向陶家大門。
※※※
陶家待客很慇勤。
門口的警衛為我打開鏤花大門,我順著車道駛到主屋門口,打了一把特大號黑傘的中年男子在我下車前迎過來,為我遮住嘩啦直下的雨勢。
步上台階,進人陶家氣派典雅的玄關,我向男子道謝。他約略五十歲上下,比我略矮些,身材健碩,皮膚黜黑,紅潤的臉頰有著陽剛的線條,眉宇間充滿和氣。
「別客氣,小姐吩咐的。」他的聲音鏗鏘有力,看我的眼神充滿好奇。
「該怎麼稱呼你呢?」我禮貌的問。
「我是陶家的總管,我姓周。」
「周總管你好。我叫李嘉元,有要事見陶小姐。」
周總管咧嘴笑了笑,圓亮有神的眼瞳若有所思。
他帶我越過陶家寬敞華麗的大廳,登上呈圓弧對稱的兩道雕花扶手梯的左邊樓梯。
左右樓梯相連的廊道牆面,以一幅荷花圖的彩雕隔屏取代一般的水泥牆。從我這個角度看過去,彩雕隔屏的圖案彷彿活了起來,風生水起間,墨綠色的荷葉翻飛,粉紅的荷花亭亭搖曳生姿,端的是十分美麗。
我在讚歎之餘,跟上周總管的腳步,在樓梯頂端向左轉。那裡的廊道設計著像畫廊般的展示空間,一邊牆面掛晝,另一邊則是放置了數座精巧藝術品的展示櫃。
二樓的客廳就在廊道再過去,以一道瀑布般的水晶珠簾區隔。同總管為我掀起珠簾,請我進去。
「李先生想喝什麼飲料?」他親切的問。
「如果不麻煩的話,一杯溫開水就行了。」
「這樣吧,小姐喜歡喝花草茶,李先生陪小姐喝吧。請在這裡坐一下,我立刻請人送來,小姐一會兒就到。」
他離去後,我稍微打量了一下室內的裝演,發現陶家的隔音設備做得不錯。造形美觀的廣角窗將屋外嘈雜的雷雨聲隔絕,室裡一片寧靜。
我走到客廳中央,米色的沙發高雅舒適,質料應該是小牛皮。我忖度著自己該坐哪個位子。對著門口的單人座應該是不錯的選擇。
清脆的珠子碰撞聲打斷了我的思緒,我迅速旋身面對門口,倚在珠簾邊的倩笑嬌影,令我呼吸一緊。儘管有過懷疑,但懷疑一旦成真,仍有種作夢的感覺。
我怔怔的瞧著她,她也瞧著我。我發現她好像消瘦了些,心頭隱隱作疼。想開口說些什麼,幾日來尋覓不到的相思和委屈,在我腹內形成一股酸楚,直嗆上喉管、鼻頭、眼眶,讓我一時之間喉頭發緊,說不出話來。
這時陶家的傭人送來花茶及點心。淘氣朝我走來,看著女傭在咖啡桌上擺好杯盤,示意她退離客廳。
「怎麼了?不認得我了嗎?」她語帶嬌嗔,含笑的望我。一陣灼熱的情潮衝擊著我的胸口。
她的聲音依然嬌甜,眉眼間那抹淘氣仍然有挑動我心的魅力。可是,她不再是那個穿著簡單便服的頑皮丫頭了,而是一身雪紡紗長洋裝的千金小姐。
一陣悲傷在我胸臆間翻滾,我怨她為什麼不早些告訴我真相。如果早知道,我是否就能懸崖勒馬,管住我奔向她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