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岳盈
「別顧著哭,發生什麼事了?」
她越是溫柔詢問,利環心裡的傷心越發不能禁止。許久之後,才能擠出一句完整的話。
「我不要在這裡……」
猶如受盡委屈的小女孩撲進母親懷裡告狀那樣的淒切。亦樺穩住心慌,循循善誘的套她的話。
「他對我亂發脾氣,明明是他自己沒打電話回來,還怪我不等他就下班。莊姊,我受不了他的陰陽怪氣,他一點都不像你那麼好……嗚……」
亦樺聞言苦笑,像她這麼體恤下屬的主管本來就不多,利環是被她寵壞了,以至於一點委屈都受不得。
「也不管人家受得了受不了,第二天上班就丟給我做到明天也做不完工作,以為他那本工作指南可以解決我所有的困惑,板著棺材臉,害我都不敢去問……嗚……我不要理他了。我不要做了……」
「他現在哪裡?」
「他有個午餐約會……我不要,不要在這裡……」
「利環,你冷靜一點。」亦樺在電話一端揉著太陽穴。
利環一直給她堅強獨立的印象,萬萬料不到她會在上班的第二天哭喊著受不了。不曉得她眼底向來對女性同胞十分尊重禮遇的昱棠到底對她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她印象中的他應該不是這麼苛刻、不好相處的上司呀!
「初到新環境難免適應不良……」
「莊姊,我不是那種受不得任何委屈的嬌嬌女,實在是他……」說著她又傷心的飲泣起來。
「他最近的壓力很大,或許是這樣才會給你排頭吃。利環,你先靜靜的聽我說。人生中,總會遇到一些我們乍看來很難去忍受、克服的事,如果你連讓自己嘗試去跨越的機會都不給,以後遇到相同的難關,只會像現在一樣採取退縮,逃避的手段。」
「可是他……」
「我知道,也許你跟昱棠是真的不合,但你不能連試都不試出放棄。你才第二天上班就要離職,明顯的是不給你自己和他任何機會嘛!」
「莊姊……」
「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至少試一下。再怎麼說,你都是我推薦給他的人,你這樣只待兩天就嚷著離職,不管是對他,還是你以後的就職紀錄都是一項污點。」
利環無言以對,她知道亦樺說得沒錯,可是……混亂的心情除了受不了沉重的壓力之外,好似還有其他不願面對的情緒。她想逃,逃得遠遠,因為害怕現在不逃,會讓自已淪陷萬劫不復之地。然而,這些達她自己都尚無能釐清的心情,又要怎麼讓人清楚?
「我知道了。」她艱澀的回答,眼前除了自己外,沒人能幫得了她。
「我會跟昱棠談談……」
「不用了,莊姊。」她直覺的拒絕,用比平常溫柔沉靜的聲音更尖銳的音調道。她不想讓他輕視,甚至礙於亦樺的人情壓力對她好,這樣對她的自尊太難堪了。
亦樺聽出她聲音裡隱藏的決絕,連忙安撫。「你再待一陣子,至少一個月,不,半個月就好。要是你真的不習慣,莊姊會幫你調離那裡,我保證。」
「好。」利環順從的回應,其實心裡明白,就算到那時候她也不想倚賴亦樺的幫忙。寧願從此離開辜氏相關企業,重新開始。
「時間不早了,你要是午飯沒吃就趕緊去吃吧。我是打電話來提醒你後天的婚禮一定要到。」
「我會去的,莊姊。」
「就這樣啦,有什麼問題一定要打電話給我。」
「好。」她心情低落的掛上電話,只能在心裡默默感謝亦樺的關懷。想到還有忙到明天也做不完的工作,不認為自己有心情吃飯。
進到副總經理辦公室附設的盥洗室,她這副鬼樣子不適宜到這層樓的員工化妝室嚇人。利環以最簡短的時間整理好自己,為了不讓紅腫的雙眼丟人現眼,她取下隱形眼睛,戴上隨身攜帶的備用眼鏡遮醜。
她重新回到辦公桌前,雙手努力的在鍵盤上操作,忙到快三點才將需在下班前發出去的十數封英文和德文傳真寫好,放在昱棠辦公桌上等他簽名。接著又打電話催促相關部門把昱棠要的報表和資料即刻送過來,這些是明天開會要用的。她很快瀏覽了一遍前幾任秘書做的會議紀錄。其實心中有很大的茫然,不確定這些準備功夫派得上用場。
也許她連今天都無法撐下去,說不定昱棠一出現,她就會情緒崩潰的嚷著辭職,明日的會議自然不可能參加了。
想像自己把一堆報表扔在那張自以為是的高傲俊臉上,看著報表如蝴蝶般四散紛飛,那畫面令她有種說不出來的暢快。可是當昱棠稍晚進來時,正在講內線的她只是僵硬的朝他點了個頭,並沒有任何情緒失控的演出。在他將簽好的文件放到她桌上,要求她立即發出時,她也沒作聲。甚至在他出言表示要出外辦事,今天不會再回辦公室了,也只是沉默以對。
「手機會開著,你可以隨時聯絡上我。」
她藉著操作傳真機傳迭文件來躲避正面回答,只背著他胡亂點了個頭。
昱棠對她的態度微微蹙起眉,他注意到她鼻樑上的眼鏡,早上她並沒有戴這副眼鏡。看來她的眼睛又發炎了,他也看到鏡片下的水眸紅紅腫腫的。
他搔搔頭,瞪視著她僵硬的背影,不曉得還要跟她說什麼,最後只有歎了口氣,轉身離去。
利環一直讓手上保持忙碌,除了上化妝室和喝水外,沒有做任何休息。在印表機的列印聲音中,一張張圖文並茂的漂亮報表輸出,她利用這空檔撥電話給旅行社,詢問昱棠一星期後到或國出差的商務簽證和機票有無問題。
接著查閱他早上的口述,其中一條是訂花送給某某和某某某小姐,日期就在明天。發現自己居然忘了這件事,利環顯得懊惱。幸好跟著亦樺時,與幾家花店老闆打下極好的關係,她看了一眼手錶,發現將近八點,急急忙忙的撥電話到她記憶中尚未打烊的花店,訂了兩束花。
她手上還有執行副總辦公室向會計部請款的單據待填,另外有幾封下午發來的傳真和e-mail待回,昱棠到德國住宿的旅館也要做Check,還有整個星期的行程表,他要帶出國的文件……看得頭大,決定事有分先後緩急,還是先寫請款單。
時間在工作中飛速溜過,突如其來的電話聲響將利環嚇了一跳。她抬起頭,一陣頭昏眼茫,強烈的暈眩感猛然襲來。她咬牙忍耐,接過電話。
「喂……」她的聲音虛弱得像小貓叫,聽得自己暗暗苦笑。
「你還在這裡。」電話一端的人顯得很意外。
利環在心裡暗罵廢話,她不在這裡,他幹嘛打電話來!
「快十點了,你還不回家。」昱棠語氣裡有著濃濃的責備。
利環又餓又累,沒精神理他,只道:「我等會兒就回去。」
「我命令你立刻下班。」他端起主管的架子。
「知道了。還有事嗎?」
「沒事!」卡啦一聲掛斷電話。
沒事幹嘛打電話呀?利環一頭霧水,伸手揉著頸子,感到全身的肌肉一陣陣酸痛。她先將文件鎖進抽屜裡。才要起身,暈眩再度襲來,幾乎跌倒。
她坐在椅子上喘息,知道午飯和晚飯沒吃的結果造成血液裡的血糖降低,這時候非得吃幾顆糖救急。不過她沒有糖了,最後一片口香糖也在下午為了提神吃掉了。
她想起茶水間那裡有冰糖,做了個深呼吸,等到頭沒那麼暈,才扶著桌子起身。她舉步唯艱的往茶水間的方向前進,走沒幾步,眼前一黑,整個人軟倒在地。
雖然是跌在地毯上,身體仍很疼。也虧這疼,讓她的一絲靈智不至於跟著昏厥。
她不能暈過去!
在黑暗與微現的光明間她努力掙扎著。
這一昏可不得了,搞不好明天早上這裡便多了具屍體。
她還年輕,還不想死,尤其不想死在這裡,落個鞠躬盡件,死而後已的名聲。
她曲握起拳頭,讓指甲刺入掌心,維持些許神智。她只要休息一下,然後爬也要爬到茶水間。
只要一會兒,再一會兒。可惜虛弱的身體需要的不只一會兒的時間。人生中從來沒有這樣絕望過,要是真的這麼死了,她大概是辜昱棠辦公室裡第一個因為飢餓而死的女秘書了。
「謝小姐……」審慎的男聲從門口傳來,接著她聽到沉穩的腳步落在地毯上,然後是一聲夾帶著焦急的呼喚:「利環?」
我在這裡!她想告訴他,又有點不想讓他知道。因為她倒臥的姿勢不怎麼美妙,讓他看見會很丟臉。可是到這地步了,丟臉就丟臉吧,總比變成一具死屍要好。
「我……」乾渴的喉嚨勉強擠出一絲絲聲音,但那聲音微弱得不比螞蟻叫好多少,她可悲的領悟到這點。
不曉得是不是螞蟻叫的聲音發揮功效,昱棠在環視了一遍秘書室都找不到她後,往茶水間走去,在地毯上發現她臥倒的身影,快步向前確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