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章庭
「我會照顧她一輩子。」仍舊不肯公開說愛,這就是西村難和最委婉的表示。有時候,也許只需要一句話就夠了。
但真的就夠了嗎?西村難和這句話才剛說完,該是入睡的情竟然流下了眼淚,睜開了眼睛。
「情!」西村難和想抱住她、親吻她,她卻困難地抬起瘦弱的手臂,沉默地抗拒著,還偏過頭,別開視線不想正眼看他。那姿態,是西村難和前所未見的柔弱,卻又是前所未見的堅決。
「情!」莫名的,他感到心驚膽戰了,恐懼如潮水般拍打著他的身心。為什麼他會有一種即將失去她的預感……
因為她終於緩緩地看向他,那雙黑白分明的眼中不再有孩子氣的天真,而是一抹滄桑、早熟,以及哀傷的神情。
「你恢復記憶了?」西村難和狠狠的倒抽了一口氣。他的噩夢將要成真了嗎?
「我要離開。」情沒有正式回答他,「我要離開,我要離開……」
你以後想做什麼?我希望能離開這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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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不要走好嗎?」第N次弘子夫人舊話重提,希望能阻止這個女兒的固執想法。「沒有人敢再欺負你了,真的!難和那小子如果敢再動你一下,我就罰他跪個三天三夜,好不好?」
用力握著情的手,弘子夫人凝視著她蒼白、仍未恢復健康紅潤的臉蛋,心痛又憐惜。
「不,夫人,這不幹任何人的事,而是我本來就一直想靠自己的力量生活。會想去台灣,是順便想找我爸爸,他現在應該還住在那裡吧!」
「但是……」弘子夫人說不下去了。
她有什麼立場可以留下情?太難了,連最重要的關係人都沒有跳出來說話,她這個旁人又有多少立場?
「那麼你自己要多多保重。」弘子夫人歎息的搖頭道:「一定要跟我保持聯絡,不管你人在哪裡,一定都要記得,在日本這裡有人是以真心在牽掛著你。」
所謂的「有人」也包括他嗎?情含著笑看著弘子夫人,心卻發痛地想著。
點點滴滴幾年算下來,依照佛門的說法,她和西村難和之間,是情還是緣呢?若是情,那就是苦的;若是緣,會不會就是孽緣呢?她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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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要離開西村家的前一個晚上,夜是黑的,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安靜得像是世界的末日。
世界的末日嗎?
自嘲的譏笑兩下,西村難和調侃自己的「多愁善感」,又將一支抽不到一半的煙捻熄在滿載的煙灰缸內,裡頭已經有許多煙屁股以及一層厚厚的白灰。
今夜睡得著嗎?他深深地懷疑著。明天情就要離開了,而他卻沒有任何資格、任何顏面去留她下來。一個傷害她最深、最痛的傢伙,恐怕最好不要再出現在她的面前吧!
他始終帶給她的都是傷害,不像石黑賢一。
他忽然有點羨慕起石黑賢—……
去他的!這麼想真是無恥卑鄙!
對方人都死了,他居然還拿他做比較!西村難和,你是怎麼了你?!他又燃起一支煙,狠狠地抽起來,盡情地吞吐白茫茫的煙霧。腳步聲細細微微的在外頭的走廊響起,清楚地傳入這間和式的休息室,帶著幾分謹慎、小心,然後紙門被大剌剌的拉開。
「你……」香煙從指間掉了下去,西村難和瞪著來人,幾乎要說不出話來。
「你來做什麼?」
情沒有回答,只是合上門,娉婷的身子站得又挺又直,小手開始從容大方的脫起自己的衣服。
前開式的浴袍穿脫只消一個動作,西村難和才眨個眼,一具纖細的胴體便裸裎在他的面前。
「我不該渴望你……」她以那特殊的、磁性的低音,像是痛苦、又像是解脫似的告白,「但是,我的身子要你……只要你,現在。」西村難和感覺雙眼一熱,感覺雙唇一顫,就連伸直出去的強壯手臂也都抖得不像樣。
他是想伸手去擁抱一個美夢,但是誰能給他保證,這個夢會不會如泡沫般的幻滅?
反倒是情主動地走過來,主動地偎進他的懷。
「啊!」好一段時間不會接觸他,情覺得自己幾乎被那股野蠻的純男性力量沖碎;光滑的絲膚太過狹小地圈著他的慾望,彷彿是不自量車的絹綢硬是要去抱攏一塊冷硬的崗巖……
這一夜,兩人糾纏的身子始終不曾分離。
但是,天總是會亮。
床褥上,他們背對背相互靠著……
但為什麼距離都已經這麼接近了,還是得分離?
他們沒有看向彼此,卻非常明白對方必定是眼睛睜得大大地迎接黎明。是的,天亮了。
情率先起來,拿起前一晚主動脫去的浴袍重新穿上,將一身被他又啃、又吻、又吮的愛痕遮掩住。
摸摸凌亂的長髮,她突然興起修剪的念頭。
「情……」她的腳才輕輕踏出去,背後就傳來他的喚聲。
停了下來,她沒有回頭,像是在等待著什麼似的。
也許她本該等待著他說些什麼或做些什麼的……
「再見。」但是最後,令她……失望了,他只是淡淡地吐出這一句道別。
「再見!」
深吸一口氣,情重重地將門關上。
☆☆☆
從十年前起點開始的往事,清楚的在她的腦海裡上映,完完整整地一遍、一遍,又一遍……
猝然地,她在眾目睽睽之下,猛然推開西村難和,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跑出「FREEPUB」。
「情!」情——孟情歌。
她來到台灣的第一件事,就是痛痛快快地剪去又長又亮的頭髮,清爽簡單的髮型,將長相秀美的她改造成一副翩翩美少年的模樣。她從來不曾有過尋找生父的念頭,而是展開一段只屬於自己一個人的旅行。
台灣,這塊不知比日本小了多少的上地,風貌是這麼多元化,乾淨,最美的繁華到最簡陋的淳樸……
只要買一張火車票,她就可以放任自己的心緒順著鐵軌行走,倦了,可以向熱心的台灣人問路,尋找暫棲的落腳處。
從台北到高雄……再回到台北時,她認識了丁玎當,那個老是綻出開懷大笑,但笑面下也是小心地藏著傷痛的女孩。
「情,我們來開間PUB好不好?來開一間可以讓人喝悶酒,把一切煩惱都忘得一千二淨,得到真正自由的PUB好不好?」
這就是「FREEPUB」名字的由來,這是兩個女孩有點天真的希望,她們希望所有的人真的能把煩惱忘得一乾二淨,得到真正的自由。把煩惱忘得一千二淨,得到真正的自由……
呵呵!孟情歌笑著自己的癡人說夢。怎麼可能……她想到那名遠從日本來的不速之客……呵呵!永遠都不可能忘得一乾二淨啊……
跑得有些喘了,她停下來欲冷靜自己,深深地吸著氣,再回頭,眼神為之一冷。然後她轉過身,對著從後頭追上來的西村難和「啪」的就是一巴掌!
「你來做什麼?」她怒聲的詢問,像是積壓了太深、太多、太久的憤怒與哀愁,全數在此刻爆發了。
孟情歌的發狠模樣是六親不認的,西村難和在一怔之後,居然只是安靜地站在原地,沒有試圖閃過她再一巴掌,再再一巴掌,再再再一巴掌……
她的力道沒有絲毫的留情,他卻是—一隱忍下來,很快的,原本的俊臉腫了起來,他卻依然站得筆直。
「哼!」
打夠了嗎?沒有,但是她的手打累了,不得不停下來,絕對不是因為心口那抹隱隱約約的疼,絕對不是!孟情歌這麼告訴自己,掉頭又跑。
沒有意外的,她聽到後頭又有腳步迅速追上——是他!她跑得更快了,跟他競逐著速度的極限,但是,男人的體力就是比女人好太多,在她已經有些暈眩、疲累時,他的速度依然不減,彷彿精力無限,讓她更加心急,不管三七二十———
「小心!」不經意跑到巷子口的孟情歌雖然聽到這聲警告及長聲的喇叭聲,但為時已晚,摩托車的車頭燈照射過來——
說時遲、那時快,一雙胳臂用力地抱住她,雙腳腳板撐地使力,借力往一旁閃去!
「x的!走路不看路啊!」
一記粗魯洪亮的咒罵聲丟下,摩托車迅速離去。
啊!她剛剛——
「你嚇到我了!」西村難和驀地大吼道,一絲恐懼的情緒自他的心底深處流洩而出,她纖細的雙肩被他粗魯地抓住、搖動,他的力道是那麼的大,令她的頭又暈眩起來,眼中滿滿地都盛裝著他激動的面孔。
「不要再這樣嚇我!求求你,不要再這樣嚇我——」他將她緊緊的擁入懷裡,力道緊得似乎要揉碎她。
但是她沒有抗議,她也需要這種令人安心的感覺,來平撫剛剛險些釀成慘劇所帶來的驚嚇。
就如當初離開日本的前一夜,她在他強壯熱燙的懷裡汲取著一份飢渴與安全感……這個時刻她不會挑剔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