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章庭
表演場外一時人聲鼎沸,每個人都意猶未盡地在討論方才木偶戲的演出,他們一行人施施然在歸途上走著。水兒以罕見的活潑姿態,一邊走著一邊興奮地笑著說著,每個人都連帶地感染上她的好心情。
「水兒,難道中原沒有這種木偶劇?」阿蓮同她聊天,順口一問,見她搖頭後又忍不住再問:「那,中原在慶宴裡都表演些什麼?」
一下子,水兒的興奮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抹極輕極淡的憂傷,可很快又用一記強笑掩蓋過去。
「中原沒有像木偶劇這般生動有趣的表演,不過,如果真有什麼慶典壽宴的時候,會要舞伶出來表演,她們都會穿上輕紗軟綢的衣裳,樂師會用琴、笙、瑟、箏等奏出美妙的曲目,奴婢在天氣熱的時候必須在一旁執扇或焚檀香,桌上會擺有白玉瓜及葡萄釀製的美酒……」水兒驀地停步低頭,雙手緊握成拳。
「水兒?」他立即從旁靠近她的身側,將熟睡的安兒單臂抱緊偎在自己的胸膛上,另一邊騰空出來的手臂緊緊牽住她的小手,暖暖的一握。他不擅長口頭上的安慰,可這一握,卻很溫柔且堅定地流露出他對她沉著、樸實且堅穩的情感。
我或許不能給你什麼錦衣玉食的日子,水兒,但我敢發誓,我和你共吃每一口飯,不離不棄,至死方休……
俄頃,水兒似乎已能自制,也能對眾人露出安之若素的表情。
是這樣的嗎?水兒,你能無聲也無息地感受到我的心思嗎?真的,我可以這麼想嗎?阿駿自顧自的想得開心,卻不知道自己那忠厚的大臉上露出的表情有多噱。
直到阿淦一聲戲謔地喊著,「該走囉!老大。」
他才倏然回神,紅著臉皮看著其他等著他的人,不懂他們為何臉上都掛著饒富興味的笑意。
「走了走了。」這種上不上、下不下的感受窘透了!
阿駿一手抱著安兒,一手拉著水兒健步如飛,啊∼∼如果他當真飛得起來就行了!
「哈哈哈!」這是阿淦追在後頭的笑聲。
「阿駿這小子該不會是在害臊吧?」陳伯自認沒有老眼昏花。
對!他就是「在害臊」!
ΩΩΩΩΩ
一日之計在於晨。
送阿駿出門上工後,背起餵飽的安兒,水兒提著滿簍的髒衣物,走到河洲加入其他婦女洗衣的行列。
女人的舌頭總是長了那麼一點點,東家有什麼長、西家有什麼短,什麼事兒都能拿來講上一講。
「阿朱他娘,你這身衣服布料可真好看,在哪買的?」
「大寶嬸,今兒我要顧家沒法出門,你到城裡去時可不可以順便幫我買點東西……」
「說起我家死鬼,那張嘴巴挑得緊,昨兒的烹魚不過沒灑上份量足夠的檸檬汁,就膽敢給老娘嫌個沒完沒了,哼哼哼……啐他一口還算便宜了!」
「早安,水兒。」阿蓮笑著跟她揮手打招呼,並忙著將身旁挪個空位給她,讓她一起加入八卦圈兒裡。
「我說水兒,安兒也半歲有了吧?」剛剛結束前一攤話題,大寶嬸便探頭探腦過來,逗著被背在背上,手腳不安分揮舞的小孩兒。
「是呀!」掐指算算,原來安兒也有這麼大了,原來她做人娘親也有這麼久了,時間過得可真快,她不禁感歎起來。
「半歲了,你可以把他放下來,讓他爬爬動動,和小孩子們玩去,這樣要學走路也才快些。」
「是這樣嗎?」關於婆婆媽媽經,她目前還在學習當中,對各位「前輩」的指教算是受教了。
「是唄!別成天背著,會累酸、累痛自己的肩膀哩!喂∼∼小桃過來,幫水兒姨姨帶孩子。」另一個熱心的婦女對著在一旁玩耍的孩童們吆喝招手。
水兒心底委實還有些不放心,但看見安兒被小女孩抱去孩童聚集處玩耍開心的模樣,才真正安心下來。
一群婦女便一邊洗衣,一邊分神的注意著孩子,一邊還很神乎其技地又開始閒話家常。
許是安兒是孩童中最幼小的一個吧!她們的話題吱吱喳喳的,淨拿他當作話題主角。
「水兒喲∼∼安兒五官長得可和你像著哩!」
「那臉倒神似他爹親。」
「說到阿駿──」一個青衫婦女像是想起一件事。「前幾日我家男人到鄰城辦事,看朝廷那貼出公告,說是皇上在找人,找那個什麼已經辭官不做而隱居的錦龍將軍哩!」
「這干阿駿什麼事?」其他人奇道,水兒亦有同感。
「我家男人說公告上的畫像可真不得了,什麼器宇軒昂、意態風發……可仔細一瞧,長得倒和阿駿有些神似哩!」這才是重點。
「和阿駿長得像?!」眾人不約而同地齊齊瞠目,然後噗哧大笑。「那怎麼可能!」
「就是呀!」
「誰是錦龍將軍?」唯有水兒摸不著頭緒,問著彷彿聽見天大笑話的眾人。
是阿蓮告訴她答案,「錦龍將軍可是我們南越國裡的大英雄。他呀年少有為、驍勇善戰,好幾年前,中原的皇帝一直想打過來侵佔我們的土地,都虧得錦龍將軍次次斥敵而退,否則,南越人民哪能如今安居樂業?」
「就是就是!」原先的青衫婦女更加進一步讚美,「他可神著哩!傳說只要他往戰場上跨步一站──嘩哈!那天就變了、地就搖了,敵人各個就會丟下武器倒地身亡了!」
「就是就是呀!」更多張的唇舌加入這場贊禮。
「我還聽說他身長九尺,長得便如天神下凡。」
「那有什麼!他身旁不是跟隨著一名忠心副將嗎?那聽說是他做天神時的座騎瑞獸哩!」
「還有還有啊……」
在差一點給一堆有關錦龍將軍的豐功偉業、歌功頌德給淹沒前,水兒又問出自己想問的事,「既然他這麼偉大,這麼……神奇,為什麼現在又要辭官隱居呢?」
而且,朝廷如今為何又要急著找這位將軍?
軍人就是專門打仗的,還是眼前有什麼大事即將要發生嗎?水兒沒將疑慮問出口,免得引起恐慌。
「對呀!那錦龍將軍為什麼要辭官隱居呀?」
「呿∼∼我知道不就好了,早去好好瞧個一眼,看看他長得有多風光。」
「就是就是。」
「不過我倒是聽過個兵講過──唉∼∼就他到我家酒館喝酒時說過,說那錦龍將軍本人其實挺不愛帶兵打仗的。」
「真的假的?」
「你一定是在騙人吧?錦龍將軍斷不可能這麼說──」
水兒聽著你一言、我一語的,不禁咂舌──現在話題是轉到什麼風向去了?
然而,這不過是個開端。
「錦龍將軍」這人的名號像是有傳染病似的,才沒幾日,原本聽說是貼在鄰城的朝廷尋人公告,也貼到升龍城裡來了,而且只要是村裡的人見過的,沒有一個不是這麼說的──
「錦龍將軍和阿駿長得可真像呀!」
「錦龍將軍?我可沒那麼偉大。」水兒看阿駿對別人半開玩笑、半刺探的問句都是這麼揮揮手,笑笑地應一句回去。
但她心思細緻,總會看見一絲陰霾不悅地浮在阿駿那雙濃眉上頭。
他是為了什麼而感到陰霾不悅的?是因為不耐別人的刺探詢問,或是被說中才不高興的?
她被自己突兀且大膽的想法嚇了一跳。
阿駿?
錦龍將軍?
那張老實頭大臉?
長得如天神下凡?
她默默的看著一踏入家門便興匆匆、急呼呼找安兒逗弄的男人……
她把腦袋大大的搖了幾下,告訴自己應是自己想太多了,即便他告訴過她他是在軍隊待過的,但阿駿身上別說看得出任何……嗯∼∼殺人如麻、殘忍血腥的氣息,連一絲教人畏懼恐怖的跡象都沒。
自己真的是想太多了。
但水兒卻也發現他所流露出來的陰霾不悅不僅僅是愈來愈明顯,而且有著漸漸轉濃的傾向。
然後,有一天半夜她發現枕畔無人而清醒時,他正半側著裸身昂立在窗前,皎潔的月光分外明亮,映照在他臉上的線條看來……竟有著一股說不出的冷硬殘忍!
那一幕,她不禁屏息,微悚地感覺自己像是撞破什麼……不該知道的秘密?!
真的……
真的只是自己……想太多了嗎?
ΩΩΩΩΩ
現在,「錦龍將軍和阿駿長得可真像呀!」這事兒如雪球般愈滾愈大顆,水兒不論走到哪,便可聽見這麼一句,也不知為何討厭起來,趁著進城和阿蓮買東西,水兒也順便找著那張尋找錦龍將軍的公告瞧瞧。
她盯著眼前那張繪有人物的公告──這已是貼遍大街小巷的事物,當沒看見都不行!
那張公告的臉龐確實畫得──咳∼∼夠仔細!
鼻下領上的鬍子粗粗黑黑,遮去他一些五官的線條;而亂髮濃眉之下的雙眼──儘管不過是張紙畫──卻教人能真實的感受到他那眼神的空洞、邪惡、殘忍、嗜血。
是的……水兒吞了吞口水,這樣的一張臉確實能教人聯想其在戰場上的殺戮,拿著刀劍斬人腦袋如切瓜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