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鄭媛
「唐公子就是『回春公子』唐煜啊!」
寶兒接著把那日的情景仔細說了一遍──原來那日西門炎見王妃臉上還未生出黑氣,顯是剛停氣不久,心窩還是溫的,便以內力助王妃續氣存命,一面通知傅先生去找唐煜。
唐煜素有妙手回春的美譽,只要病人還有一口氣在,天下就沒有他唐煜救不活的人!
聽到娘親平安無事,竟然又活轉了過來,明月除了感激唐煜,心底十分明白,若不是西門炎及時出手,娘親的命也不得周全。
凝視著床頭繡面,明月知道自個兒此刻已回到西門府中,娘親活轉過來她雖然高興,可胸口一股沒來由的酸澀,仍然教她內心百感交陳……「小姐,您臉上敷著東西,千萬別哭啊!」寶兒雖然不明白明月心底的事,可她看得出來小姐又難過了。
明月搖頭,強顏歡笑。「寶兒,妳可知道,唐公子為什麼在我臉上敷上這樣東西?」她問。
明月只覺得臉上十分疼痛,但比起先前以為娘親去世時,那心頭如刀割般的痛楚,這點疼痛就不算什麼了!
「我聽唐公子說,他有法子能讓小姐臉上的胎痕消失不見!」寶兒興奮地道。
這些日子來,寶兒的臉上首次露出歡笑。
「消失不見?」明月怔怔地重複寶兒的話。
「是啊,小姐,唐公子說,等今晚除下覆在妳臉上的藥布,就知道成不成了!」寶兒道。
聽寶兒這麼說,明月的心平靜下來。
原來還不知道能不能成的事,寶兒也未免高興得太早了。
「如果您臉上的胎痕真能消失,那小姐就不必再煩惱了!」寶兒又道。
「煩惱?」明月搖頭,現出一抹黯然的笑顏。
「小姐,您別否認了,寶兒從小服侍您,還不知道您心頭的難受嗎?再說,如果您的瞼更好了,那麼西門爺兒肯定會更愛您的──」
「寶兒。」明月打斷她的話。「我累了………」
「噢。」寶兒忙替小姐蓋被子。「那您歇著吧,就等晚間揭去臉上的藥布了!寶兒歡歡喜喜地道,渾然不知明月的憂心。
寶兒安置好了她家小姐,這才放心地推門出去。
躺在床上,明月心頭卻思潮起伏………她沒料到娘的病會被西門炎所救,她欠了他,卻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如此做?
唐煜善自己治病,也是他要求的嗎?如果她的臉壓根好不了,一輩子是這樣,那又如何呢……想到這兒,明月心口一痛,歎了一口氣,她不再去想──之前他早已表明,同自己不再有實質夫妻上的關係,那麼就算她的瞼好了又如何?汴梁城裡美貌的女子太多,就算治得了這「殘缺」,她又算得什麼?
合上眼,她努力要自個兒的心平靜,至少……別再去想他,想那已經同她斷絕了關係的「夫君」。
★★★
晚間,當唐煜要揭下明月臉上的藥布那一刻,除了生病的濯王妃不克前來,所有的人全都屏息以待──當然包括西門炎。
「嫂夫人,請先把眼睛閉上,我好揭去藥布。」唐煜道。
「嗯。」明月聽話地合上眼。
唐煜隨即動手替她揭去藥布。
「啊!」
見到明月揭去藥布的瞼,寶兒第一個驚叫出聲。
明月茫然地睜開眼,她的視線掠過在場眾人,更到看見西門炎變色的瞼──她的心驀地揪成了一團………「怎麼,沒好是嗎?」明月強顏歡笑。「沒關係,反正我已經習慣了………」
「這是怎麼回事!」西門炎打斷她的話,上前一步揪住唐煜的衣領。
「別激動,炎。」唐煜撂開西門炎,退了一步,不干他事地笑道:「我說過了,替嫂夫人治『病』可以,卻不保證一定能好──」
「那也不該是現下這樣依舊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西門炎怒道。
唐煜挑起眉,他咧開嘴,有意無意地瞥了眼明月,俊逸的鳳眼掠過一抹詭光。
「炎,小心你的措詞。」
西門炎僵住,始終沒再轉頭去看明月的臉。
西門炎衝口而出的話,已經讓明月寒了心……「怎麼了?寶兒,我的臉到底怎麼了?」明月問著,同時伸手摸自己的臉──她手指上接觸到的,是一片滿佈的疙瘩!
「小姐!」寶兒看到明月一瞬間杲滯的眼,她心痛地奔上前抱住明月。「別難過、別難過,是這樣又怎麼著?咱們沒一個人在乎,真的!」寶兒難過地低喊。
寶兒安慰人的話,明月彷彿聽而不聞。
沒有人在乎,真的嗎?如果沒有人在乎,寶兒何必安慰她?
她發直的眼慢慢轉回西門炎瞼上……看到他緊皺的眉頭、別開的視線,她的心在這一瞬間完全碎成一片片了!
「小姐……小姐?」
明月怔怔地直視西門炎別開的眼,寶兒的叫喚聲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下一刻她眼前一黑,眼底殘留西門炎無情的影像,就此暈了過去……★★★
夜半,明月再度醒來時,寶兒已經累地趴在她床邊休息。
明月靜靜地坐在床上好一陣子,然後她無聲無息地下了床,慢慢地走到銅鏡前鏡子裡反射出來的,果然是一張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醜臉!
望著銅鏡裡反射出的「自己」,明日卻笑了……她抬手撫摸自己佈滿疙瘩的怪瞼,起先是輕輕地磨搓,然後越來越用力、越來越用力……可再怎麼用力也搓不掉,這恐怖的、人見人厭的醜臉!
明月忽然蹲下身體,頭埋在兩膝間,無聲地掩瞼啜泣……許久許久,當淚水漸漸流乾,她慢慢站起來,推開房門走出去。
月影下,明月纖細的身子如一抹幽魂,在陰暗的梅園裡飄蕩………她記得,就在自個兒梅字房附近有一座並,每回她往窗外望去,隱隱約約能見到、那口已經無水的枯井上遮蓋的棚架子。
終於,明月找到了那口井,她俏無聲息地走到井邊,呆呆地站了好一陣子………這一輩子,她最牽掛、最對不起的就是娘親了……合上眼,淚水自臉龐滑落……明月的身子突然一傾,下一刻她整個人便栽進了井裡──
第九章
「妳瘋了!」
就在明月縱身投往井裡時,腰部驟然教人一撈、跟著一帶──明月本已投入井內的半個身子,就被她腰上那股力道帶出井外。
「放開我!讓我死、讓我死……」
明月瘋狂地掙扎,她知道捉住她、不讓她死的人是西門炎,可她不要他來救她,她想死,想就這樣一死了之!
「妳想死,我就偏偏不讓妳死!」西門炎咬牙道,抄起她的身子負在肩上。
「你帶我上哪兒去?!放我下來!」明月踢著腳,瘋狂地掙扎,眼淚成串撲簌簌地落下。
「閉嘴!」西門炎火大地斥喝她,無動於衷地邁步往前,遠離井口。他知道她在乎今晚揭開藥布的結果,卻沒料到她竟然會笨到想投井!
要不是他一晚心神不寧,輾轉難眠,這才下床周來看她,只要差那麼一步,這小傻瓜就要葬身在那口枯井裡了──明日他一定要教人去填平了那口井,該死的!
夜已深,西門炎越走越怏,腳下健步如飛。
明月不會武功、身子又弱,她只覺得兩眼暈眩,不一會兒,西門炎已經扛著,到了明月初至西門府時住的小閣,反手關門落鎖。
「你帶我來這兒做什麼?你讓我出去……」明月嬌弱地喘息,她心好痛、臉好疼,之前又哭了許久,早已經沒了力氣。
「別想!」他惡狠狠地凶她。
想到她竟然膽敢讓他心臟險些暫止,他就火大!
「你、你到底想要怎麼樣………」明月臉上掛了淚,楚楚可憐地問他。
這間小閣是明月住慣的,一下了地,她立刻就縮在小閣的角落,蜷縮起身子,如一頭受驚嚇的小鹿,防備地睜大了眼,眸子一瞬也不瞬地盯住他。
小合裡雖然有桌、有椅、有床、有被,可卻沒有燭火!兩人僅能就著窗外射進來的月光對望。
他瞪著她那副戒慎恐懼的模樣,半晌,他臉上的峻容褪去,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抹深鐫在嘴角邊的笑痕。
「過來!」他沉聲命道,語調裡倒是沒啥笑意。
黑暗中,就著幽微的月光,明月壓根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聽到叫自己過去,明月第一個反應便是搖頭──她不過去,他不愛看她的臉,她說什麼也不過去!
西門炎沉下臉道:「我叫妳過來!」
論西門炎的武學造詣,當今世上不是排名前三、也有前五,在黑暗中視物,他的本領是比她高強多了!
見明月胡亂搖頭,說什麼也不肯過來,他眉眼一沉,索性自己過去──「啊,你走開,你要幹什麼──」
等明月發現他已經走過來,西門炎同她的距離已經相差不到三步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