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薄情郎

第4頁 文 / 鄭媛

    原以為炎少爺至少會命他收拾東廂菊字房,讓明月郡主居住,沒料到竟然會是蘭亭左側的小合───那小閣內總共只有一廳、一房、一院,之前是小姨娘的住所,炎少爺如此安排,明顯有輕蔑、冷落的意味。

    西門炎沒再答話,只隨意點頭,專心研究起案上的卷宗。

    傅思成極瞭解西門炎的脾氣,知道話就到此,炎少爺的意思已經再明確不過!

    他不再多問,當即轉身退下,離開書齋。

    看來這個未過門的少夫人,在炎少爺心中確實僅止是個有名無實的空殼子,炎少爺若居心要冷落一個人,那是再絕情也不過!

    只怕等那明月郡主歡天喜地嫁過來,才會發現西門夫人這個頭銜並不好受,一切終歸只是夢幻泡影、一場空。

    ★★★

    明月嫁到西門府那日,是個少見的大雨天。

    時序已經入秋了,她身上的嫁衣雖不單薄,可因為兩勢實在太大,方才在外頭淋了些雨的緣故,現下她雖然安坐在新房中,身上卻冷得直發顫。

    該是初更了吧?她僵直著身子已經在房中坐了半日,卻仍然沒等到她的「官人」進來。

    明月實在冷得受不住了,她輕輕掀起兜在自個頭上的紅綢,環自四顧,房前桌上擺了幾碟點心,點了兩根紅燭,小小一間雅房,映得一室光明。

    回自一望,她見到床上有件紅色被褥,便拿起來被在自個身上,希望能抵禦寒意。

    可好似有些一事兒不太對勁。

    明月從喜床上站起來,被著被褥在小室裡繞了一圈,終於發現不對之處。

    她嫁到西門府,雖然不曾奢望周有什麼富貴,但畢竟是嫁進汴梁城裡最有權勢的西門府,何以新房竟然這麼窄小簡素?

    從扇窗內望出去,明月直直地盯著窗外一池碧潭,清冷地映著天上一輪皎潔皓月,心下隱隱有一絲怔仲……正當她發呆的時候,房門突然「呀」地」聲被推開,明月一驚,匆忙要覆回蓋頭已經來不及───「呀!」

    來人顯然反而被眼前這個身披嫁娘紅衫的女子嚇著───若不是兩根安在桌上的紅燭照得通室明亮,此刻海棠當真要被這半邊臉色黑紫的「怪物」嚇了一跳!

    「我的老天爺妳、妳就是明月郡主?」

    海棠西門府的大丫頭瞪大了眼,大剌剌地盯著明月左瞼上的紫色胎痕,眼中透出毫不掩藏的厭惡和鄙視!

    「我,我是,妳是……」明月不知所措地應著。

    昨晚濯王妃還細細囑咐出嫁時一切規矩,明月當然知道不該自行掀起蓋頭,可她實在冷得緊了,這才會做出不合禮儀的事來。

    「我的老天爺……」海棠又誇張地歎了一歎,臉上的驚訝稍稍和緩,卻取代以譏誚的冷笑。「怎麼妳居然——居然是長得這個樣兒!」

    明月沒有胎痕的另一邊瞼,瞬間慘白得幾近透明。

    這名突然來到自個兒新房的女子是誰?她話中的譏誚之意再明白也不過,可自己同她並不相識,她為什麼要拿自己臉上的——缺陷取笑?

    「這樣也好!」海棠突然掩嘴嗤笑一聲,風言涼語地道:「還好爺兒不進房來,要不半夜轉醒過來,一翻個身,豈不給嚇死了?」

    話才說完,似乎覺得自己言語頗具創意,忍不住又是輕聲一笑,十分得意。

    明月全身僵住,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海棠字字句句傷人的言語。

    「姑娘,我並沒有得罪妳……」明月白著臉兒,怔怔地盯著眼前嬌笑如春花的ㄚ頭。

    她想告訴對方,別再拿自個兒的臉取笑,可自從她聽到海棠那麼刻毒的言辭之後,從前在濯王妃周全的保護下,一直不曾氾濫的自卑感,突然像海潮一般洶湧地捲起,幾乎要吞噬了她,讓她再也無法把話說至。

    再加上海棠的年紀同明月不相上下,是個樣貌十分嬌俏的女子,她說話時眼珠子靈活轉動、掩起嘴笑的模樣兒都十分美麗可愛,更讓明月自慚形穢,自卑地說不出話來。

    「得罪?」海棠斜眼瞧著明月,忽然搖起頭唉聲歎氣起來。「海棠不過是個丫頭,怎敢道少夫人的不是,只不過啊——」她頓了一頓,嘴角一撇才又往下說——「我瞧妳是得罪了爺兒,是以他讓妳住這小閣,壓根兒不教妳住進大屋。」她冷言冷語地道。

    明月垂著眼,過了半晌,她才抬起瞼,清瑩的眸光望住海棠。「妳方才說……妳說官人今晚不進房了?」為了要掩住聲音裡的顫抖,所以她的語調顯得十分微弱。

    原來自己住得不是正屋,為什麼?難道…………難道「他」知道她───「是啊!」海棠咧開嘴回道,嘴角兩顆小酒窩看似十分天真。

    明月微側過頭,掩住了有胎痕的半邊臉,心思被打亂,她也沒再多問。

    「不過呢!妳別多心……」海棠嗤笑一聲,掩著嘴,顱著眼兒笑道:「官人不教妳住大屋,我雖然不知道是什原因,可他今晚是真正有事,他可不知道妳臉上——臉上不怎麼好看呢!」毫不在意地出口傷人。

    明月的心口一痛………她木然地低著頭,瞪著自個兒身上的嫁娘紅衫。

    「好啦,我話帶到了,這會兒可要到前頭忙去了,少夫人!」海棠故意把「少夫人」三個字說得很重。

    海棠推門出去後,明月呆呆坐在繡著鴛鴦圖的喜床上,一顆顆淚珠終於滑下臉頰。

    她難過的不是新郎不來,而是海棠剛才的話。

    從前她一直不肯去面對、也不必去面對的問題頁的來了!

    今晚西門煚沒來,她逃過了一劫,可過了今晚呢?

    明月知道,在自個兒府裡的時候,大家雖然待她和善,可目光總有意無意地避開她的臉,無論是咱她傷心或者是不忍卒睹,總之,她明白自個兒是個異類。

    明月又想到娘同她說的,新婚之夜,男女之間必須做的那一回事,她就感到害怕……因這麼一來,他必須同自己那麼近地面對面了。

    一想到這兒,陣陣恐懼襲上她的心頭───她不求他會喜歡自己,因為她知道沒人能真正坦然接受自己這張臉,除了娘和寶兒……可她願他能有些同情心,願他別像海棠那樣傷害她。

    明月坐在床褥上,帶著胎痕的半邊臉倚向床頭,靠在錦織團花上,大半夜過去了,她就這樣一動也不動地呆呆瞪著桌上的喜燭,一直到實在疲倦極了,終於靠在床頭迷迷糊糊地合上眼入睡。

    第三章

    明月所擔憂的事並沒有出現。

    她嫁到西門府已經半個多月,這半個多月來,她每夜獨守空閨,西門煚一次也沒上過她的房。

    可這大半個月內,除了一名總是按時送飯來給她的長工,卻不斷有人鬼鬼祟祟地在小閣前院探望。

    起初,明月不知道這些人究竟想做什麼,直到有一回她在門後聽見兩名在前院張望的僕婦,指著合門內嘻笑時所說的話───「我聽海棠說的,哪裡會有錯?那張瞼啊,還說是咱府的『少夫人』哩,我瞧就連咱們也不如!二名聲音低沉的僕婦一手指著閣門內,笑著說。

    「我可是昨兒個聽徐嬸嬸說的,她說模模糊糊地見著了,那模樣還真是挺嚇人的!」另一名聲線拔尖地道。

    「可不是麼?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更是嚇死人了!一個郡主哩,居然生得這般見不得人,臉上碗大一個胎記,造了什麼孽喲!」先前那個又道。

    聽到這裡,明月終於知道她們口裡鄙夷、取笑的對象便是自己。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她呆呆地坐在屋內,耳邊仍然聽得見她們惡毒的言辭,心口卻已經痛到麻木。

    「妳們在這兒做什麼?走開快走開啊!」

    忽然有人來,兇惡地轟走了這兩名婦人,明月呆坐在房中,聽出了那聲音是每日早中晚,總是按時替她送飯的長工所為。

    房門被敲了兩下,明月知道是長工要送飯進來,她慢慢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合前開門。

    「少夫人,我給妳送飯來了。」門外果然是那名送飯長工。

    明月微微點頭。「謝謝你,辛苦你了。」她溫柔、有禮地道。

    長工霎時脹紅了臉,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少夫人-您別這麼客氣。」

    他只是西門府一名下人,雖然生得年輕力壯、相貌不差,可因為身份卑賤,向來瞧別人的眼色幹活,從來也沒有一個人這般溫言軟語地對著自己說話,何況明月是府裡的少夫人、身份尊貴的邵主!

    因為這樣,打從他第一回給明月送飯,就對她心生仰慕。他不敢褻瀆明月,除了關心她、每日替她準備最好的飯菜,準時給她送飯,其它的,他半絲也不敢多想。

    他心底是這樣地仰慕明月,至於她臉上的胎痕,根本視而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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