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鄭媛
第一章
汴梁城一年一度的元宵燈會,端的熱鬧無比。
最特別的是,今年汴梁八府公子選在元宵燈節、太液地前的寶津樓聚會,整個汴梁內城頓時空巷,竟然沒有一個人,有空去理會汴河兩岸光燦琉璃的元宵燈籠,卻全擠上了太液池畔湊這熱鬧。
八府公子聚會的寶津樓,位在太液池前的牌坊左進,平時這裡因為離內城稍遠,不若內城汴河兩岸熱鬧,今日卻因為八府公子選在此處聚會,太液池週遭街春居然給擠得人山人海、水洩不通,人人都只為了想一睹八府公子的風采。
在離寶津樓前一大段路遙的省身會館前,一名儒生打扮的俊美少年手裡搖著細扇,儒生身邊跟著一名年歲稍大的秀氣書僮,兩人雖然衣著樸素,可那名儒生面如冠玉、唇紅齒白、樣貌異常清俊,那書僮也是少見人才,一主一從,混在男男女女的人群中居然十分醒目。
可奇怪的是!那儒生一邊頭巾垂下,遮住了他半邊瞼龐,露出來的只有半邊俊秀的俏臉。
只見那名身著青衫的書僮轉過了頭,對著儒生道:「小姐——」
「咳咳,妳叫我什麼啊?」儒生壓低了聲,刻意模糊嬌嬌嫩嫩的聲線。
「是………那個……公子,咱們站在這兒老半天了,卻是什麼也瞧不見啊!」書僮沮喪地嘟嚷。
儒生——其實是個女兒身,她便是濯王府的明月郡主。
明月郡主帶著丫鬟寶兒擠在人群中,從側面望去,她露出外邊的半片容貌明艷文秀,瑩白如玉的嬌嫩面龐滑膩細緻,水亮烏黑的眸子一眨一眨的,微微閃著好奇的光芒。
「說得也是……」明月聽了竟也吁了口氣,眉心輕輕折起,顯然也很鬱悶。
主僕兩人特地從內城趕來,就是為了一睹八府公子的風采,何況明月懷著心事,她執意要見到八府公子之一西門煚,卻苦於人山人海,別說見面,就是想前進一步也不可得。
無端跪了這半日腳尖,腳也酸了、腿也麻了,可什麼八府公子聚會,只怕再過一會兒,大概該改名叫「八府散會」了!
「公、公子。」寶兒頗為叫不慣「公子」二字,結巴了幾下,這才叫得順口:「公子,看來今日咱們大概是見不到人了,現下天就快黑了,再不回去,我怕夫人要是發現咱們離府了,肯定要心急的!」
「急什麼?」明月瞟了書僮一眼,兩眼水光瀲灩、神如秋水,不知情的人,肯定要驚訝她那比美人還要勾魂的眼波。「這事兒可急不得,巴巴地趕著來了,總得讓我見了人才成!」
「我不是說咱們急,我方才說了,要是『夫人』知道咱們離府,那肯定要急得心窩又犯疼了。」寶兒明知是她家「公子」故意扭曲她的話,卻有理說不清。
「這……」
明月知道母親向來有心疼的毛病,寶兒說的也不是無理,究竟是不是一定要在今天見到西門煚,一時之間她似乎很難下決定。
八府公子一年就選這一日聚會,要再有這機會就得等到來年,而她實在等不及下回了…………「咱們還是快回去吧,公子!」寶兒催促。
「可是……可是咱們說好的,今天一定要見到人……」明月仍然在張望,哪怕只見到一面也好。
寶兒歎一口氣,頭搖得像波浪鼓。「見不到、見得到人又怎麼呢?總之事情已經這麼定了,誰也改變不了的!」
聽寶兒這麼說,明月眉心輕折,咬著下唇,半天說不出話。
「可我總是要看看他,也許世人傳說的是假,他或者不至於那麼不堪也說不一定……」又歎口氣,她微側著瞼,面容像敷玉一般滑膩晶瑩,彷彿有寶光閃動。
「是不是也無所謂了,總之一個月後您總得面對,現下看了又如何?如果不是、那倒好,若他就是世人傳說那般浪蕩無恥呢?那麼早這一個月,您就要心傷了!」寶兒不以為然地道。
明月征了怔,眉頭的折痕越深,兩眼懷著憂思,像要掐出水來一般漾著銀光。
「或者妳的話是對的………」
「本來就對!何必自找煩惱呢?反正一個月後不就見真章了?」寶兒不死心地又勸:「公子,咱們還是回去吧?」
歎了一口氣,明月也只得放棄。
「回去吧!」她輕輕說,沮喪的音調不再刻意壓低聲線,聲音聽起來竟然柔膩噥軟,動人之極。
兩個人轉過了身,想往來路回去,誰知道回去比來更不容易,整條道路原本已經擁擠不堪,這會兒人人皆是往前,她們兩人卻往後退,同其它人逆向而行,每走一步都得費上好大的勁兒!
兩個人各自奮力在人叢中鑽擠,寶兒一抬頭見到主子竟然被人群越擠越遠,眼看著兩人就要走散了!她心下一急,便扯開了嗓門大聲喊叫——「郡、公子公子!」
「寶兒」
明月聽見寶兒叫喚自己的磬音遠在幾尺之外,她心裡一驚,轉過頭,果然看到兩個人已經越分越遠,也不由得大聲呼喚起來。
「公子,可別走散了,我在浮橋等妳啊——」
寶兒雖然扯大了嗓門高聲喊話,可後來到底又說了些什麼,卻教週遭喧嘩的人群衝散,聲音再也不復聞……「寶兒……」
明月眼見寶兒離自己越來越遠了,四周至是一些陌生面孔,平日她甚少邁出家門一步,這汴梁城的巷弄她並不熟,也不知道寶兒指的浮橋是哪一座?
再抬頭已經不見寶兒的蹤影,舉目四望全是她不認得的路,心裡頓時沒了依恃,越發沒來由地著慌起來!
「天吶,這可怎麼辦好………」
眉鎖愁思,她急亂地喃喃自語,一時沒留神眼前的事物,直到腳下突然被人一絆——「啊——」
失足跌在地下,還來不及尖聲喊叫,人群的踐踏,已經一步步踩在她的衣上、鞋上…………「來了、來了,西門府的西門官人來了!」
「讓開——快讓開啊!」
上頭有人在吶喊、有人在尖叫,她心底一震,卻無法從地上爬起來,更糟的是眾人的腳步雜杳起來,一陣慌亂,她柔軟的身子漸漸被人踐踏、踩過,恐怖和疼痛頓時襲上她的身心——「別過來——讓我起來………」
她喊叫,微弱的聲音卻被人群的喧囂聲蓋過…………正當明月感到絕望的時候,頭頂上方的人群突然被一一推開,讓出了一條道路來——「西門爺兒來了,讓開!」一把嚴厲的聲音揚聲威嚇。
人群已經散了,明月倒在地上實在爬不起來,只能抬起頭望著上方,耀眼的燭光擋住了她的視線,她看不到想看的人……「做什麼的?快讓開!」
一聲呼喝後,兩名大漢突然冒出來架住明月兩臂,試圖把她扯離路中!
「你們要做什麼……放開我………」
「爺兒,『他』全身都是傷呢!」一把嗲柔的女聲忽然在上方道。
明月慢慢抬起眼,看到一雙女子的繡花鞋正踩在自個兒衣衫上………「拖下去!」
嚴峻的男聲出現在上方,明月奮力仰起頸子,怔怔望著頭頂上擋住燭光的陰影可背著光線,在上方的兩人,明月極力地望著,壓根兒看不清楚兩個人的相貌,只能隱約分辨。高大的男人聲音年輕嚴峻,那嬌柔的聲音屬於一個婀娜妖媚的身影所有。
「西門爺兒真懷。」女子笑得花枝亂顫,嗲媚的女聲說道:「人家已經夠可憐了,您怎地一點同情心也沒有?」說的話雖然狀似同情,可嗲聲嗲氣的語調,絲毫聽不出來一點憐憫之心。
明月卻在聽到「西門」二字時,全身掠過一抹激動的輕顫——西門爺兒莫非他就是西門煚?
她睜大了眼睛,立即用袖口掩蓋了強烈的燭光,男子俊美無儔的容貌剎那顯現在明月眼前……「你是……西門煚?」明月虛弱地開口問他。
她同時看清楚了倚在西門煚懷中的女子……她認得那女子,去歲她替文王府繡過籌屏,那壽屏是仿一幅人物畫而繡,畫中總共有數十來名東京著名人物,一旁各有落款註明人物是誰,並且有文人雅士所題的詩詞相佐。
明月向來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她清清楚楚地記得,那畫裡其中一名人物便是眼前這名女子——東京名妓,李蓁兒。
認出李蓁兒同時,明月的心一涼。
傳言西門煚風流涼薄,進出風月場如入家門一般頻繁。眼下明月親眼見到西門張和李蓁兒,兩人狀甚親密,果然同傳言相符,且一個俊、一個俏,站在一塊兒好似地下無雙一對璧人……西門炎瞇起眼,他在同一時刻,注意到這名癱在地上的男子過於俊秀的容貌,那雙目不轉睛望定自己的眸子底,似水的眸光清冽得太過令人驚艷……汴梁西門氏共有兩名主子——西門煚與西門炎,兩人雖然是堂兄弟,相貌卻如出一脈,幾乎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