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鄭媛
「是啊,主動一些才不會教人有機可乘!」詠春一語雙關。
嫿璃不是傻子,她當然明白詠春指的是庫爾身邊的貼身婢女──阿色娜。
可阿色娜從來沒欺騙過他,更何況她一直在庫爾身邊服侍,是最親近他的人。
要她同阿色娜爭,她爭得過嗎?
詠春已經開鬆開她頭上的髮髻,開始替她梳起長髮……「瞧這烏黑油亮的長髮、粉撲撲的鵝蛋臉兒、紅嫩可愛的小嘴兒、兩道彎彎的柳黛眉──別說是個男人了,就連詠春我怎麼瞧也瞧不膩、每瞧一回就愛一回。」
兩手忙著梳理嫿璃的長髮,詠春不忘由衷發出讚歎。
凝視鏡中的自己,嫿璃當然明白自個兒的美麗,更清清楚楚的肯定自己女孩兒家的身份。只不過──她的美麗在皇阿瑪以及她的「夫君」心中,永遠也比不上十四阿姐。
小的時候,她多麼盼望自己能長得像十四阿姐那麼美、像她那麼討人喜歡。
就因為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她乾脆打扮成男人的模樣,讓所有的人都以為她喜歡當男孩,沒有一個人知道真正的原因……事實上,她一點也不喜歡打扮成男人,卻仍然每天穿上男裝故意惹皇阿瑪生氣……可諷刺的是,她的目的僅僅是希望皇阿瑪能注意自己。
她就跟額娘一樣悲哀。可額娘的際遇卻比她更不幸,因為額娘這輩子所做的努力、殷殷期盼著皇阿瑪的心有一天曾惦在她身上──在現在和可預見的未來,都只是徒勞的空盼。
望著鏡中的自己,頭一回,嫿璃竟然不再希望自己長得像一直以來她既嫉妒、又羨慕的十四阿姐。
甚至於,此時此刻她居然慶幸自己長得不像十四阿姐──這奇怪的心情讓她困惑。曾經她為了這張長得一點也不像十四阿姐的臉孔恨透了老天爺……嫿璃怔怔地出神,心想著如果詠春說的話都能實現,那麼,他肯定不會把一點都不像十四阿姐的自己當成是「替身」了……她就是她,是阿璃。
第四章
隊伍往北又行了兩日終於來到科爾泌部所屬的疆界。
進入科爾泌當日,宮人們在儲宮裡安置妥嫿璃的住所,她就被告知夜晚將有一場「那答目」大會。
所謂的「那答目」就是娛樂、助興的意思,每年約莫七、八月上,牲畜肥壯的季節就會舉行「那答目」大會,這是蒙古人一年一度為了慶祝豐收所舉辦的盛大節日。
會上有各種蒙古人所擅長的摔跤、射箭、騎馬等比賽,還有營火會、烤肉、唱歌、跳舞等餘興節目。
因為嫿璃的身份特殊,所以一抵達蒙古後就被請到大會上位,廣場的女人全都笑著、忙著準備晚間營火會的伙食,所有的男人都到競技場上摔跤、騎馬、射箭去了,當然親王也不例外。
嫿璃孤孤單單的坐在一堆烤乾的柴火堆前,詠春留在帳梩整理她的衣物,她一個人有些無措地呆望著廣場上忙碌的眾人。
「如果我料得沒錯,妳是今天晚上親王最重要的貴賓了?」
男人口裡操著內蒙語,飽含磁性的聲音從嫿璃的後方傳過來。
她轉過臉,看到一名帽上別著翎飾、外掛上頭加了件補服的男人。一看他的服色,嫿璃自然知道他是清人,而且是有封誥的貝子爺。
一見到嫿璃的模樣,男人忽然瞇起眼。
「妳聽不懂蒙古話?」他操蒙古話再問一遍。
直到看見她又一臉茫然,終於確定她實在不懂蒙語。
「妳是滿人?」他的神色有些異樣,聲調忽然顯得低沉。「原來我誤會了,妳不是親王邀來蒙古巴林部的瑞蓮公主。」
「你也是滿人?怎麼會上這兒來的?」嫿璃卻對他充滿了好奇。
這麼多日來她頭一回見到跟自己同系血脈的人,不免有十分親切的感覺。
「正黃旗黑塞斯。現是大清西北大營的參將。」自稱黑塞斯的男子道,跟著頓了頓,他甩開身前的髮辮、俊逸的臉孔往下一壓,俯視比他矮了幾乎三個頭的小人兒。「我聽說皇十四格格下嫁到蒙古,莫非……您就是十四格格?」
黑塞斯?嫿璃的記憶回到過往,模模糊糊中跳過了十年,她印象中有個老跟在自己身邊保護她的俊俏男孩兒也叫「黑塞斯」。
「你……你是第二十四和碩端慶公主的長子,黑塞斯?」她想起來了!
那鷹一樣犀利、嚇人的眼睛,他總是能嚇退一些想欺負她的阿哥。
「妳……」乍聽到嫿璃呼喚自己的名字,黑塞斯倏地瞇起眼,臉色大變。「妳是……阿璃?!」
他皺起眉頭,眼中的錯愕之情勝過不能置信之情。
「真的是你!黑塞斯!沒想到能在這兒遇見你!」聽見他叫出自己的名字,嫿璃笑開了臉、忘情地扯住他的衣袖。
回憶起孩提時代的情誼,眼前高大、陌生的男子不再顯得生疏。
「怎麼會是妳!我以為嫁到蒙古來的是小十四,莫非妳是陪十四格格來到蒙古的?」黑塞斯的眉頭沒有因為這意外的重逢而舒展開,他俊美的臉上反而蒙了一層陰影。
嫿璃興奮的表情忽然隱去不見,她垂下臉,半晌後才輕搖頭。「不是,十四阿姐已經嫁給了納真額駙,又怎麼能再嫁人?」她間接的否定,也等於說明了自己的處境。
「妳這是什麼意思?」他的神色忽然凝重起來,拒絕聽懂她話裡頭挾帶的弦外之音。
「我……我答應代十四阿姐出嫁,於是皇阿瑪把我許給了庫爾親王。」她淡淡解釋。
「妳居然答應這種事?!」他的表情平靜得近乎冷漠,但是從胸腔發出的低沉共鳴卻有一股顯著的激動。
受邀來到蒙古參加「那答目」大會卻沒料到會遇見「她」──第一次見到嫿璃那年,她只有六歲。
打從見面的第一眼起,黑塞斯就迷上了這個老愛女扮男裝的「小阿哥」,而不是小不點前頭那個如明珠寶玉一般光彩耀眼、人見人愛的十四格格。
雖然嫿璃的任性是出了名,同黑塞斯一直就明白,她真實的性子坦率得幾近可愛,更難得的是她長在深宮卻從不忸怩造作!
雖然乍看下嫿璃任性、叛逆,但真實的她卻多情善感,甚至會為了一隻小貓、小狗的死亡而哭泣、傷心數個月。
阿璃矛盾、脆弱的個性跟十四格格的聰慧、伶俐有著天壤之別,從小嫿璃就是十四格格身後的影子,這是宮裡誰都知道的事。可黑塞斯心底清楚得很,這正是他迷戀上嫿璃的地方──當年他迷上的是那個年僅六歲、明明脆弱得不堪一擊,卻又強扮堅強的小不點兒,一直到今天這份惦念依舊,卻有更深刻的情感悄悄深埋他心中……當年他自願來到西北大營從軍,就是為了掙得彪炳的戰功,再求皇上將朝思暮想的十六格格許給自己,可是如今看來,他所有的盤算此時此刻全都化成了一場空「我──」嫿璃想解釋,卻發現自己竟然無話可說,只能別開了臉,心虛得不敢直視黑塞斯向來炯黑、咄咄逼人的深邃眼眸。
黑塞斯的表情變得嚴肅,重逢竟然是在如此難堪的情境下──他的胸口隱隱做痛,更多的是心寒。
「怎麼?黑塞斯,你不去騎馬、射箭,躲在這兒做什麼?」庫爾的聲音從大帳後頭傳過來。
看到嫿璃也在現場,他挑了挑眉,眸光顯得玩味。
庫爾突然出現讓嫿璃有些窘迫。「你們、你們有話說,我下去找詠春──」
「不必了,我還有事恕不久留,」黑塞斯的目光始終停留在嫿璃身上,根本不看庫爾。「我還會再來看妳。」他對著嫿璃說,話鋒卻直指庫爾,梩頭有明顯的挑釁意味。
嫿璃呆呆看著黑塞斯離開的背影,直到庫爾的聲音喚醒她。
「原來你們是──舊情人?」他調侃地道。
「什麼……」嫿璃回過神望住他詭譎的神情,一時間不明白他的意思。
「不明白?那我就乾脆說的更白一點兒──一會兒在營火會上我會跟族人介紹妳的身份,往後妳仍然有妳的地位,最好記著別失了分寸。」他冷淡地提醒她。
嫿璃終於弄懂他的意思。「你誤會了,我跟黑塞斯只不過是兒時的相識,我們之間──」
「不必跟我解釋,」他剔亮的星目掠過一抹詭譎的闇影,頓了頓,才接著往下說:「我沒誤會什麼、更沒什麼好誤會的。我無意干涉妳,就像妳也明說了不干涉我一樣,只是妳必須明白畢竟我的身份特殊,在蒙古,我的妻子貞潔與否對我而言可是很重要的事!」
「我知道,」嫿璃認真地點點頭。「我很清楚的,我同黑塞斯之間真的沒有什麼||」
「別對我解釋。」打斷她的話,他接下道:「我不在乎那個,只要在外人面前作戲就成了。」他漫不在乎地道,忽然傾身壓向她小小的身體「不過我倒很疑惑,妳又何必──解釋的這麼認真?」他問,略薄的唇抿成一彎邪氣的弧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