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鄭媛
魯大娘指的是金鎖被貶到廚房,這五年來受了不少委屈、干的全是其它丫頭不受的粗活。
「嗯……我明白。」
金鎖垂下頭,不再多言,可她心下偷偷決定了,打算利用休息時間去替貝勒爺收拾屋子。
她不是不聽魯大娘的話,而是想再見貝勒爺一面……就算是癡心妄想,也只是她「心裡頭」的癡心妄想。她只是單純的愛慕著貝勒爺,從來也沒有多想什麼……不是嗎?
「金鎖,下個月過年了,你想回嬸嬸家嗎?」緩下口氣,魯大娘問她。
金鎖愣了愣,然後搖搖頭。
「也好,反正你那叔叔、嬸嬸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魯大娘直率地道。
「大娘……」
「你別替他們說好話了,」魯大娘知道金鎖接下來想說什麼,她太瞭解金鎖的性子,所謂柿子挑軟的吃,去年金鎖的嬸嬸來跟她討錢,那副苛薄嘴臉,魯大娘可見識過!
「你別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你的身世,我從錢帳房那兒都聽說了。」魯大娘接下道。
金鎖的臉色一白。「大娘!!」
她的聲音哆嗦著,不知道該怎麼請求魯大娘,求她別把自個兒的身世同老福晉說。一旦讓老福晉曉得自己在妓院待過,金鎖知道她會立刻被逐出王府。
「放心吧,你的事兒我不會說的!」瞧見金鎖那副緊張模樣,魯大娘笑著安慰她。「那錢帳房疼你,我魯大娘就不疼你嗎?說到底也是你這孩子純厚、老實又討人喜歡,要是其它丫頭,只會偷懶、推責任,只有每個月發月例銀子那天最勤快,我見了她們就心煩!」
安下心,金鎖靦腆地笑了笑。她抬起眸子,眼底蒙上了一層濃厚的感激。「大娘,金鎖雖然出身妓院,可娘在金鎖心中一直是最好的母親,她對金鎖而言,同別人的娘對自己孩子的意義並沒有不一樣。」
金鎖幽幽地說出心中對母親的感想。
魯大娘笑著點頭,十分贊同。「是啊,我也以為一個人的出身不重要,重要的是品德。你別瞧我平時待你們嚴厲、苛刻,那是因為我見多了那些貧嘴爛舌、兩面三刀的丫頭,要是不嚴苛一點,當著你的面她們勤勤懇懇,背地裡可是把你說的比豬狗還不如!唉,做人有時候還真難!想當個好人,別人會說你沒原則,要是嚴厲一點,又被說成是苛薄。」
魯大娘歎了口氣,有感而發。
金鎖放下手裡的鐵鉗子,走上前去握住魯大娘的手。「大娘,您別這麼難過,其實大家雖然怕您,可也尊敬您啊!金鎖一直知道您待金鎖很好,我不會教您失望的。」她由衷地道。
魯大娘笑著拍拍金鎖的手,反手牢牢握緊了。「得了,我知道了!」她打從心眼底喜歡這老實孩子。
兩人只顧著說話、彼此安慰,卻沒發現廚房門外一道人影——老福晉屋裡的寶釵在門外偷聽,最重要的部分——關於金鎖她娘是鴇兒出身的秘密,可教她聽得一清二楚了!
「原來這該死的下賤丫頭,是勾欄院裡花娘生的小婊子!」寶釵瞇起眼,冷笑兩聲。「下賤!想勾引貝勒爺,也不拿把鏡子照照自個兒的模樣!」
她索性東西也不拿了,轉身往老福晉屋裡繞回去——平日她就看這個細皮白內的死丫頭不順眼!這回讓她抓到把柄,她一定要把這賤丫頭趕出府去!
***
「邀月居」向來是恭親王府的禁地。
一踏進「邀月居」花團錦簇的園子裡,立刻會感受到這座過分安靜的園子,有一股死氣沉沉的冷寂。
一名綠衣丫頭奔馳在「邀月居」靜底的園子裡,還沒進屋就被屋裡探頭的丫頭喝住——「寶釵,你急個什麼勁兒啊?!福晉在裡頭,大老遠的就聽見你冒冒失失的跺腳聲!」大丫頭明珠沒好氣地斥道。
「我有事兒要稟告福晉!」寶釵頂回嘴。
「什麼事兒讓你大起膽子,不仔細你的皮了?」明珠掐住嗓子,苛薄地尖聲說道。
「我自個兒告訴福晉去!」寶釵噘起嘴嗤了一聲,根本不怕狐假虎威的明珠,逕自踏進屋裡。
屋裡頭老福晉面無表情地啜著香茶,兩道冷厲的目光從對頭茶几上的花瓶上,移到了剛踏進屋裡的寶釵臉上。
現在您看的是第4頁「讓你去拿盆兒火爐,怎麼空手回來了?」佟佳氏低嗄的粗沉嗓音有一絲嚴厲的冷酷。
見到老福晉陰森的眼神,寶釵畏縮了下,隨即想起自己回房的目的,就沒有什麼好怕,反而得意了幾分!
「回福晉的話,奴才剛上灶房去過,本要給福晉陞盆兒火爐烤手,可巧了,卻教奴才聽見一樁醜事——」
「賤丫頭!」
老福晉突然出聲斥罵,嚇得寶釵兩腿一軟,就地跪下。
「我讓你取盆炭火爐子,你東西沒拿回來,倒給我說話三吊彎兒。」
寶釵伏在地上連連磕頭。「福晉就算給奴才一百個膽子,奴才也不敢啊!」
她既害怕、又疑惑,平時老福晉不會連話都不給說,若聽見屋裡的丫頭耳報那些下人們的頑劣、欺主,都還有打賞的!
可今日這是怎麼了?
寶釵惶恐地抬起頭,看到明珠些許幸災樂禍的表情,她心頭就涼了一截,知道這下可不好了!
寶釵驚嚇的目光轉到左邊一名小丫頭身上,那小丫頭臉上浮現了一絲憐憫的表情,寶釵抓住這個機會,以目光哀求那丫頭。
「福晉,珍珠想,寶釵姐姐向來極尊敬您,確實是不敢造次的。」那名喚珍珠的丫頭上前一步,忽然跪在福晉跟前道。
不必細瞧,就能看見珍珠小丫頭臉上有一大片明顯的火疤,看起來既可怕又醜陋,也因為她這副醜樣子,同在屋裡的明珠和寶釵雖然待她不好,可也因為自己容貌上的優勢,因此不至於嫉恨、排擠她。也因為珍珠臉上的傷,佟佳氏對這丫頭沒有防備,因此對她特別和善。
佟佳氏瞇起眼,臉頰上的老肉抽動了幾下。
方纔她聽見家丁來稟報,那賤人生的私生子,竟然在「醉月閣」那種下流窯子裡,拍賣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娼妓——鬧的整座北京城裡沸沸揚揚,丟盡了她的臉!
一想到這裡,佟佳氏不覺憤恨地捏緊了手頭的繡帕子「是啊,福晉……奴才怎敢造次?」寶釵見老福晉出了神、不搭腔,便趁這機會替自個兒辯解。「奴才是因為聽見金鎖那賤丫頭的娘——不得了吶,福晉,金鎖那丫頭的親娘,竟然是窯子裡的賤貨呢!」寶釵粗鄙地道。
寶釵這話讓明珠挑起了眉頭,那個跪在地上的醜丫頭卻呆住了。
她們都知道,老福晉最最痛恨的就是窯子裡的妓女——一旦知道金鎖是這樣的出身,金鎖不被打得半死逐出府去,也會被送出府,賣給要娶姑娘的老漢或癡傻、殘疾的粗魯漢子。
可就當幾個丫頭等待主子發作的時候,佟佳氏卻出乎意料地咧開嘴笑了。
那抹笑容很冷,冷得簡直能把沸水凍成了冰。
「賤人生的賤種?那可巧在一頭了!」
佟佳氏原本粗嗄的嗓音突然掐得拔高,聽得三個丫頭全身泛起一陣雞皮疙瘩、毛骨悚然……佟佳氏悶恨的心窩子乍現一絲曙光、忽然有了計較——她的「丈夫」既然不顧她的顏面,立一個奴才賤婦為庶福晉、還承認那賤婦生的賤種,根本不在乎恭親王府會被一個賤種奪去了爵位!那麼她會克盡婦道,在她夫君死後十年的現在,為恭親王府好好籌劃、計較——替她丈夫留下的這顯赫的恭親王府,培育出一個名副其實、真正的賤種胚子!
***
晚間,金鎖忙完一日的工作後,天已經全黑了。
她匆匆忙忙收拾好雜物,拿了塊乾淨的布、順道提了一桶水,趁著夜色悄悄往「知津樓」去。
她單純、認命的腦袋裡不認為天黑了有何不妥,只一心一意地想到貝勒爺需要她幫忙收拾屋子。
她知道對不起魯大娘,可卻無法壓抑自己心底,那想再見貝勒爺一面的念頭。
一踏進「知津樓」,園子裡一片闐靜。金鎖聽魯大娘提過,貝勒爺不喜歡福晉替他挑的丫頭們進屋子,因為老福晉挑的全是年紀又大、容貌又醜的老丫頭。
這也教她安心,因為沒有人會知道她偷偷上「知津樓」來,同時也讓她相信沒人能替貝勒爺收拾屋子。
想到這裡她更加快腳步,越過了昨日白天流連的荷花池,主屋就在前面不遠處了。
來到門前,由於水桶實在吃重,金鎖換了另一手提桶子,然後才抬起酸痛的右手敲門。
「貝勒爺?」
裡頭沒人答聲,可屋裡的燈火分明是剔亮的。
金鎖又喚了一聲,確定沒聽見任何響應,她大膽地推開大門,廳裡果然沒有半個人影。見到前廳胡亂扔了一地的衣物,她笑著搖頭,放下手裡的水桶開始收拾起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