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子澄
偶爾表現出自己的脆弱,博得她些許同情和疼惜,這是他還能接受的「尚可」允許範圍,但要他失控到落淚……下輩子吧!
瞧瞧,剛才坐在她隔壁哭的那傢伙,現在不是被她拿出來比較、取笑?他還得維持男人最基本的尊嚴呢!
「你呢?」她想起他的情況也頗為雷同。「你不也是由你奶奶帶大的?」
她一向心思細膩,他不認為她會忘記自己曾說過的話。「嗯。有興趣陪我一同緬懷過去嗎?」他問。
甄孝齊呆了下,沒來由地笑了。「什麼嘛!一副老頭子的口氣。」這口吻跟他「亮眼」的外形半點都不搭,她早注意到附近有好幾個女人偷偷在看著他呢!
扯開好看的笑紋,他不置可否。「我也不算年輕啦,都三十一了,對一些『小朋友』來說,我的確是老了點。」
他指的是十七、八歲的小女生,現在新新人類總覺得年過二十五,就足以被冠上「老」這個字了。
「胡說!你一點都不老!」不需經過思考,她脫口而出,接著陡然發覺自己似乎洩漏太多情緒,不安地低下頭咬了咬唇。「呃,不是,我的意思是……」
「沒關係,我一點都不介意妳為我傾倒,這是我的榮幸。」他可得意了,嘴角的笑紋陷得更深、更迷人。
「少、少來,什麼為你傾倒?少臭美了!」她輕笑出聲,感謝他化解那份尷尬。
「沒有嗎?我以為我還迷得倒妳這種老女生欸。」
「誰老了?我才二十四,小了你七歲!」都相差超過「半輪」呢!
「是是是,妳是青春美少女,我是老頭子,這樣可以了吧?」
「你……人家才剛說你不老,你又……」
「好,那我們一個俊男、一個美女,加起來正好湊成對!」
「誰、誰要跟你湊成對?」
「嗟∼∼壞女人,老愛說反話──」
※※※
「真沒想到你還會泡老人茶。」輕啜了口清香的烏龍茶,甄孝齊仍感不可思議。
影城離竇嗣丞的公寓並不遠,因此竇嗣丞建議到他家喝杯茶,順道「緬懷」一下過去,於是他們便繞過擁擠的人群,在取車之後直接殺到了他的住所。
「妳不知道的事還很多呢。」他笑,將滾燙的開水注入壺裡,然後蓋上壺蓋,不疾不緩的動作依舊優雅,教她瞧得兩眼發直。「我等著妳慢慢挖掘。」
「誰、誰要挖掘你什麼?」她不好意思了,忸怩地換了個坐姿。「我只是……願意傾聽你壓抑過久的情緒而已。」
無聲地輕笑,竇嗣丞有另一種解讀方式。「這,應該說是分享吧?」
分享彼此的過去、現在,甚至是未來,他喜歡這種感覺,有一種寧靜的美感,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耽溺其中。
「我這個人無趣得很,沒什麼值得和你分享的。」或許是逃避,也可能是種過度保護自我的潛意識,她並不想談論太多的自己。
「是嗎?」他還是笑,笑她防心太重。「記憶所及,我奶奶是個極為沈靜的女人,雖然朋友很少,但總有一、兩個較為貼心的手帕交。」睞她一眼,對於她交友情形的好奇,更甚於敘述自己的家人。「妳呢?應該也有些好朋友吧?」
「我?」她不曉得話題怎會繞到她身上,但她還是坦白地搖了搖頭。「沒有。」
顯然這是在他預期之外的答案,他明顯地愣了下。「那親人呢?妳跟什麼人住在一起?」
「喂,你是叫我來緬懷你的過去,還是叫我來調查戶口的啊?」她有點不高興了,因為他太接近她所設下的自我安全距離,那讓她心慌。「如果你的目的是想要調查我,那不如找徵信社來得快!」她慍惱且毫不猶豫地揚起全身芒刺。
竇嗣丞凝著她的眼,深深地看向她的瞳底,似乎想望穿她那顆固執的腦袋。
「妳到底在防什麼?我以為男女朋友之間該是無所不談的。」這是他對交往的定義,也從不準備隱瞞她什麼,包括他的家事及私事;如果她問,他會老實回答,不論她提出任何問題。
「我不這麼認為,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不願公開的隱私,我不相信你沒有。」就算最親密的夫妻都未必做得到事事坦承,更何況他們只是不知道會不會分離的情侶。
「我的確沒有。」冷靜地盯著她,直視她靈魂裡的不安。「不論妳對我有任何疑問,我都願意誠實告訴妳,這就是我對妳的態度。」
甄孝齊無語了,畢竟連外人也不曉得他爺爺有兩個老婆的事,他都願意對她坦言,她現在的質問彷彿顯得太過無理取鬧。
「撇開我的身份不談,我就是妳看到的這個樣子。」不願意談論一無所知的愛戀,他情願與她分享所有的歡樂與苦痛。「妳還有什麼不明白?」
木然地搖了搖頭,她同心頭的自我設限拔河。
長久以來的壓力、疲累,加上交際及生活圈的貧乏,偶爾她也有想要-吐為快的時候,但往往因沒有傾訴的對象而作罷;慢慢地,她習慣將所有情緒沈澱在心裡的最底層,如今要她正視自己的心態,她反而猶豫了。
或許傾訴之後是全然的放鬆,但沒有人有把握他對她的新鮮感能維持多久;如果她適應了這個相互分享心事的輕鬆後,她是否無法承受再次失去的打擊?
如果,如果他和她沒有未來的話──
「我,竇嗣丞,三十一歲,未婚。」要是她需要更多對他的認識,他不介意從頭敘述一次。「目前住在這裡,家裡還有爺爺、奶奶、雙親和一個妹妹;認識甄孝齊之前交過三個女朋友,分手三次,經歷過數不清次數的相親,這樣夠清楚了嗎?」
甄孝齊呆住了。「你?相親?!」
「嗯,相親。」可惜相過就忘了,連一張較為印象深刻的臉都沒有。「抱歉,次數實在太多,十根手指頭部不夠用,因此我沒辦法詳細地告訴妳。」因為連他自己都計算不清。
突然之間,她覺得自己的堅持簡直可笑。「你條件那麼好,何必利用相親……」
「承蒙妳看得起。」竇嗣丞揚揚嘴角,感覺懊惱的情緒受到平撫。「妳知道,獨子往往得背負起傳承香火的工作,這也就是為什麼我會經歷無數次那種無聊餐會的原因。」換言之,就是家裡的長輩比他還急,只差還沒將他清倉拍賣而已。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他會到現在還單身?如果他家裡真的逼得這麼緊的話。
「不知道。」聳聳肩,他似乎不曾深入鑽研過這個問題。「或許我還沒找到那由我身上拔走的肋骨吧?」
「嗄?肋、肋骨?」她的腦子有一瞬間轉不過來。
發覺她發呆的樣子好可愛,他忍不住笑開了。「對,肋骨。難道妳沒聽過亞當跟夏娃的故事嗎?」
她赧然地紅了臉。「那個……我們、我們家沒有太特別的宗教信仰。」
很好,至少他知道一丁點屬於她的事情,即使那對他們的交往情形一點幫助都沒有。「願意談一談嗎?」察覺她的鬆動,他試著誘哄道。
慍惱地瞪他一眼,她有種誤上賊船的謬覺。「你騙我,如果我知道你是要盤問我的……」私事。
「有差別嗎?」聊天不就是這樣嗎?聊聊妳的事、聊聊我的事,他相信全世界的人聊天時都是這個樣子。「我們遲早要瞭解對方所有的一切。」
不知怎的,他最後那句話令她不安,臉蛋控制不住地漾起紼色。
「嘿,妳臉紅個什麼勁兒?」他喜歡她害羞的樣子,忍不住打趣道:「我沒別的意思,妳要是想歪了可不關我的事。」
「亂、亂講,我才沒有想歪呢!」她心虛地嘟囔著。
「好,沒有想歪。」他更樂了,但也沒敢囂張地笑得太過火,免得她又縮回龜殼去了。「剛剛我只是開開玩笑而已,但我真的很想多瞭解妳一點。」無論是她或是她的家人,他全部想知道。
心頭一暖,說不出所以然的,她開始有了訴苦的衝動;或許是他的誠懇感動了她,也或許是她渴望能依靠他的溫柔,總之,她不再那麼排斥與他「分享心情」的念頭。
竇嗣丞沒有逼她,安靜地繼續泡茶的工作,問或啜飲香茶,耐心地等待她打開心扉:倒是一旁的甄孝齊坐立難安,一會兒更換坐姿,一會兒以眼角偷覷他的反應,一張小嘴囁嚅地似乎想說些什麼,卻偏偏發不出半點聲音。
過了好半晌,他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句。「後來那五塊錢,妳拿去做什麼用了?」
「嗄?!」她驚跳了下,差點沒由位子上跳起來。「什麼、什麼五塊錢?」
「在便利商店前,造成我們第一次相遇就不太愉快的禍首。」哎∼∼他怎麼老對那五塊錢「念念不忘」?真糟糕啊!
「喔,被我拿去坐公車了。」她垂下肩,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