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子紋
「正常人?!」律朝庭難以置信的搖頭重複了一次,「你怎麼可以說出這種話?」
「為什麼不能?」淡然的反問,律爵不在乎的將頭給一撇,「這個新娘是你選的,可不是我挑的。」
這個新娘是你選的,不是我挑的──像是山谷裡的回音似的,這句話不停的在毓慈的腦海中迴漾。終於,她終於知道了律爵心中真實的感覺,她並不知道該如何自處。
身後傳來的玻璃破碎聲打斷律爵的話,正在談話的兩人立刻轉頭看向聲音的來處。
「我真是笨手笨腳。」毓慈的動作顯得匆忙的蹲下身,將打碎的杯子碎片給拿起。
原本想偷偷退回廚房,但玻璃的破碎聲洩漏了她的存在。
「不要弄!」律爵拉起毓慈,「小心你的手。」
彷彿他的手會灼人似的,毓慈在他的手一碰上她時,立刻將手給收回。
「你──」律爵不用問也知道她為何有這種反應,他苦惱的在心中咒罵了一聲,「你為什麼要偷聽?」
「我……」這情況真是荒謬,毓慈看向他的目光滿是苦澀,他現在竟責怪她「偷聽」。
「知道了一切不是比較好嗎?」她硬是從喉嚨擠出話來,「你只要說一次,不用再費事的重複第二次,我已經知道了你在想些什麼,而我應該慶幸,我在今天知道了。」
再次蹲下身,不顧律爵的反對,她緩緩的撿起玻璃碎片。
聽到毓慈的話,律爵握緊雙手,不由得默然,室內只傳來毓慈撿碎片不時傳來的聲響。
毓慈的身軀突然硬了一下,感到手指傳來溫熱的感覺,玻璃碎片毫不留情的刺進她的無名指裡。
「你沒事吧?」看到她的樣子,律爵連忙伸出手扶她。
「我沒事,你不要扶我。」推開律爵的手,毓慈站起身。
她將玻璃碎片丟進垃圾桶裡,不顧兀自流著血的手指,反正再怎麼流也不可能死,就由它去吧!
看著律爵,毓慈考慮了一會兒,最後像是決定什麼似的,轉身往樓梯的方向而去。
「你去哪裡?」不能在律朝庭的面前阻止她的動作,律爵只有開口問道。
「不知道。」毓慈沒有多想的回答:「反正我的命是你救的,所以你說什麼,我就怎麼做。」言下之意,便是答應跟他離婚。
「毓慈!」律朝庭不知道情況怎麼會失控至此,他原本只是打算要律爵多點時間陪她,到現在,竟然……
看著站在面前的律朝庭,毓慈嘴角硬是擠出一個笑容,「對不起,爺爺,您以後保重。」
律朝庭看著毓慈年輕的臉龐上所浮現的苦澀,不由得心生不捨,「我不應該讓你嫁給律爵。」
毓慈聞言,搖了搖頭,這根本沒有誰害了誰。律家祖系之間的恩怨,才是最大的主因。她轉過頭,看著沉默的站在她身後不遠處的律爵,一輩子她都不能捉摸的男人,這場愛情遊戲,她似乎輸得很徹底。
有一剎那間,她的心中湧出恨意,恨他當初為什麼救她,恨他為什麼讓她愛上他,恨他為什麼傷害她,數個恨字出現,但最後剩下的卻是愛他依舊。
或許她是個傻女人吧?在這個二十世紀將結束的今天,她這個時代的新女性,竟然有一剎那間想要尋死,為了愛情,難道愛情真是一個女人的全部生命?她無奈的心想。
深深的看著一臉拒人於千里的律爵,他們之間的緣分斷了!從這一刻起,徹底的斷了,對他,她不再存任何奢望了。
她可以忍受他對她沒有愛情,但卻不能忍受他不將她視為「正常人」。自從長大之後,她第一次以有這一雙腳為恥。
在她努力多年,遺忘自己有雙行動不便的腳的今天,發現自己的丈夫心中竟是如此介意,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再說些什麼。
那麼多年的不在乎,到今天似乎已經宣告了自己的努力失敗,她還是在乎的,縱使外表表現得多灑脫,她自己的內心深處還是在乎自己有雙不能自由奔跑的腳。
緩緩走到律朝庭的面前,毓慈緩緩的跪了下來,她的舉動令律朝庭驚訝不已。就連律爵的眼底也閃過一絲吃驚。
「你這是做什麼?」律朝庭伸出手,忙著要把她扶起。
「聽我說完,爺爺,」毓慈覆住律朝庭的手,阻止他扶起她的動作,「我知道您很疼我,但是我心中有個請求,希望爺爺能答應。」
「你說什麼我都答應你,」律朝庭硬是要將毓慈拉起來,可是毓慈的雙膝硬是不離開地板,「你這個孩子怎麼……」
「律爵他娶我,是為律家的一切,今天──」深吸了口氣,毓慈當作是還律爵的救命之恩,從今而後,兩人各不相干,「我求您把一切都給他,讓他拿到他想要的,您曾經要我教他快樂,但我沒有成功,但現在,我知道了。他想要什麼,您就給他,他就會快樂。」
「快樂?!」沉默了好一會兒,律朝庭抬頭看了眼冷著一張臉的律爵,對於這個孫子,他也已經死心了,律爵對他的恨意太深,他想,到死,他都得不到律爵的原諒。「好!」他微點了下頭,拉起毓慈,「我給他,你起來。」
「謝謝爺爺。好好保重!」說出這句話,毓慈便頭也不回的走上樓,收拾行李。
律爵雙手握拳,雙腿想衝動的向前衝去阻止毓慈,但理智卻令他留在原位,一雙眼直直看著律朝庭。
「為什麼要為了我,而斷了你自己的幸福。」律朝庭看著律爵平靜的臉龐,彷彿剎那間蒼老了許多。
律爵聞言,依然不發一言。
多年來所堅持的,在這一刻已經成功,卻在他心裡產生茫然的感覺,但在這個應該慶祝成功的時刻,他不會讓自己的表情出現任何的不確定。
「你會後悔,」律朝庭歎了口氣,老態龍鍾的走向自己的房間,「走到我這地步,你會後悔。」
「我不會!」律爵讓自己的口氣顯得出自己的心裡更加斬釘截鐵,「我不會走你的老路。」
「但你已經在走了。」律朝庭的聲音彷彿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我沒有。」不願對他也不願對自己承認,律爵口氣激動了起來。
律朝庭吃驚的目光投向他,激動?!多麼陌生的情緒出現在律爵的身上,顯得特別。
「你害死了我爸爸,」彷彿回到了多年前,律爵的聲音中滿是恨意,「是你害死了我爸爸。」
「我沒有。」律朝庭手中的枴杖用力的敲擊著地面,像是要使自己的話顯得更加的強而有力,「我沒有!」
「你有!」指控似的,律爵往前跨了一大步,「是你,要不是要來參加你的生日宴會,要不是被你趕出去,他也不會在半路被殺。他最希望死前見你一面,但你不見他,你讓他走得不安穩,你讓他走得不瞑目。你到底是怎麼樣的父親?自己的兒子比不上你的事業重要。」
「這不是真的,」彷彿全身的血液都往頭上衝,律朝庭顯得滿臉通紅,「我不知道務誠受了傷,我不知道他死了,我不知道他出事,但我一知道,我就去醫院了。」
「藉口,」律爵的大手一揮,「全都是藉口,你根本就不在乎我爸的死活,是你害死他的。」
「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律朝庭喃喃自語,他從不知道律爵對他竟然誤會如此的深。
沒見到摯子最後的一面,成為自己一生的遺憾,而今這份遺憾,加上律爵的仇視,顯得更加的苦澀。
「我老了也累了,」律朝庭有氣無力的說道:「我會將全部的一切都給你,你得到你所想要的,隨便你想將我畢生的心血如何,賣了、敗了、送人隨便你,我再也不管了。我曾經在乎過這些,但在你爸爸死之後,我留著這些已經都毫無意義了,終有一天,你會懂的。只希望到了那天,你還能有機會去挽回,不要像我,到頭來,還是一個孤獨的老人。」
強迫自己不要心軟,律爵目送著律朝庭的背影,這是他所想要的,律爵不停的在心中對自己重複這句話。但他隨即想到毓慈──他的妻子,他的心莫名的感到似被掏空般的痛苦。
他要自己不顧思緒的走上樓,他自己都想不透自己在想些什麼,只知道他想看看她,也清楚自己傷了她,但,他不知道該如何補救。
他不可能收回跟她離婚的話,因為若他做了,則代表著自己對律朝庭心軟,他失敗了,這幾年來的堅持顯得無意義與愚笨。
看到律爵走進房裡的身影,毓慈手中的動作一停,勉強的對他一笑。
「我已經快要收拾好了,離婚協議書,你就寄到台南給我,這一陣子,我想,我會待在家裡。」她口氣平靜得讓人難以相信她是個面臨婚變的女人。
「你在生氣?」律爵強迫自己不要走近她,只是輕聲的開口詢問,他怕離她太近會讓自己的平靜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