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子紋
他輕鬆的坐在窗台,將絲琪的表情如數的看在眼底。
她真的不知道該用何種語言來形容心目中的感覺。
「喜歡嗎?」他問。
「嗯!」絲琪的身體穿過一幅又一幅的畫作之間,她的眼睛透過月光,觀察著眼前的畫,「你──很有天分。」
「感謝我的母親吧!」凱文俏皮的一個側頭回答。
絲琪將自己的目光從畫中收回,投到他的身上,月光在他的身上投上一層光亮,照亮了他的頭髮和身體論廓。
「你不開心?!」她吃驚的發現自己可以感受到身上所環繞的可怕孤寂。
「有嗎?」凱文一笑,頗然有點粉飾太平的聳聳肩。
「沒有嗎?」絲琪緩緩的走向他。
她說不上來為什麼?總覺得今晚有股憂鬱、蒼涼的氣息困繞著他,這樣的他,令她怎麼也不願意將他孤獨的留下。
「我想一定很多人跟你說過你很聰明。」他出口誇讚。
「是很多,」她也不覺有何不妥的承認,「但我的哥哥們卻認為聰明的女人是全世界最不可人的女人,所以他們厭惡我的聰明。」
聽到她的話,令他忍不住輕笑出聲。「知道嗎?我愈來愈對你的哥哥們感到好奇了。」
「他們是很主觀的人。」面對著窗台,她望向窗外,天氣很冷,但天空卻十分的清明,可以看到美麗夜裡的繁星點點,「我想,我已經跟你說過很多次了,要不是他們強迫,我根本不會嫁給你。」
「這麼說來,嫁我──你很委屈嘍?」
「以前……或許,但現在,我不知道。」她老實的表示自己的茫然,「你似乎不是以前我所想的那個樣子,你應該比較……單純。但是,你似乎並沒有那麼簡單。」
「是嗎?」凱文搔了搔頭。對她的話不予置評。
「你是不是在想自己的去留問題?」她輕易的就猜出他心中的困惑。「想丟下一切一走了之。但又擔心將來會如何?」
凱文聞言,丟給她一個激賞的眼神。點了點頭。
「一輩子都為了別人活,難道你不想照著自己的心意活一次嗎?」絲琪好奇的問。
「想,」他淡淡的回答,「但是,這將要付出許多代價」
「凡事都要付出代價的,」絲琪認同他的話,但也並非全然贊同,「畢竟你丟下的將是一大筆的財富。」
他一聽,不由嘲笑的乾笑了聲。「你或許還不全然的瞭解我」
他的話並未冒犯她,她只是輕聲的認同,「我本來就不認為我瞭解你。」
「財富對我……不能說不重要,」凱文考慮了一會說道「只是,我該怎麼解釋……」
她沒有逼他,只是靜靜的等他開口。
「我母親嫁給了我父親,」最後他幽幽的訴說。「她應該算是擁有了全世界。只要她開口,她可以得到一切她所想要的東西。但到了最後,她還是鬱鬱而終,為什麼?」
絲琪聳聳肩,等著他告訴她答案,因為她知道。他比她更清楚的知道答案。
「因為她失去了自由,她被困在這裡。」凱文的手指指了指地板,「她有夢,但她沒有完成,因為她認識了我父親,墜入了愛河,所以她喪失了一部分的自己,財富對這樣的她而言。你認為重要嗎?」
「我不知道,」她認為這是見人見智的問題,「而我也不便去猜想你母親的想法。我只知道,你現在在疑惑自己的下一步。」
「沒錯。」凱文老實的承認。
他還記得當年的他為了自己而跑到台灣,他荒唐了很長的一段時光,從那個時候開始。他便知道──自由是需要代價的。
所以,說他懦弱也好,他真的害怕這次離家所要付出的代價是什麼,他可以放大膽的拋下一切。但現在還有她……
他仔細的看著絲琪,她一個千金之軀,沒吃過苦,在她一生認為最苦的,或許只是去參加夏令營,跟一大堆陌生人睡在大通鋪上,所以他壓根不認為她能跟著他去過浪跡天涯的生活。
「你在想些什麼?」她輕聲的問。「我希望你不是在擔心我不能吃苦,這對我而言可是一種很嚴重的侮辱。」
他驚訝她看出了他的想法,所以只是笑著不對她的話有任何的回應。
「想看我媽媽嗎?」凱文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問道。
絲琪疑惑的側著頭。看著凱文站起身,跑到一旁的五斗櫃,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張泛黃的相片。
絲琪輕柔的接過來。相片中的女人很美──紮著一條粗粗的麻花辮,穿著一件改良式的白色中國旗袍,雙腿擱著畫板,坐在世外桃源公園裡(ELPARQUEDELBUENRETlRO,MADRID,SPAIN),專注的臉龐,有股令人無法形容的優雅氣質,一種由裡而外都散發出很優雅的神秘東方女子氣息。
「掛在螺旋梯旁的畫很像她,但是卻沒有將她的神韻表現出來。」凱文的目光與絲琪看問同一個方向。「二十年,她已經去世二十年。很長的時間,長得令所有人都忘了。」
「但你沒忘。」看著他,她柔聲開口。
在念大學時,她的父親去世,雖然已過了數年,但這依然是不能輕易去碰觸的傷口,或許也是一輩子的傷口。
「是啊!我沒忘。」凱文歎道,「人就算怎麼想遺忘,有些事還是一輩子都忘不了的。」
「她──怎麼死的?」絲琪忍不住脫口而出,她可以察覺到凱文的身體因為她的話而一僵,「對不起!如果我冒犯了你的禁忌。」
聽出了絲琪口氣中的歉意,他安撫似的按了按她的肩膀,「別緊張!我母親的死因,對我而言並不是一個不可碰觸的禁忌,只是我不太習慣有人突然跟我這麼提起。」
他靜了一會兒,似乎在斟酌著如何回答,絲琪也沒有逼他,只在一旁靜靜的看著他。
「我有一段很長的時間以為我父親害死了我母親,或許現在依然,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她可沒想到他一開口就是如此具有震撼性的話,不禁微微一愣,「我是不是聽錯了?」
他搖搖頭,「我是個在期待下出生的孩子,我的出生代表著我母親除了繪畫之外的另一個光亮。我一直在想,為什麼像我母親那麼柔弱的女人會愛上像我父親這樣的人。」一開口,彷彿就好像回到遙遠的過去,印象中,似乎他的母親總是獨自一人看著父親的背影歎息,「她身體很不好,我父親又沒有太多的時間陪伴她,我算是她生活中的全部。」
凱文用手一抹臉,絲琪遲疑了一會兒,但還是忍不住的伸出手覆在他的肩膀上。這個輕柔的碰觸令凱文莫名的感到輕鬆。
「他是個嚴苛的父親,」他繼續說道,「我還記得在我八歲時。他不顧我母親的請求,硬是將我送到英國的寄宿學校。我曾為此而恨他,因為他總是在做他認為對的事情,他不在乎其他,他在培養我成為辛家的未來繼承人。我永遠記得我被送走的那一天,因為很冷,所以我父親不准我母親去送我,她為此而難過,但我父親依然故我,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我媽媽,」他環顧著畫室,思緒飄得老遠,「她在等我回來,回來陪她,但她沒有等到。」
凱文微低下頭,二十年過去了,他的心依舊為了想起這段往事而感到刺痛。
「我父親幫我安排參加冬令營。因為他要我成為一個男子漢,而他認為這是一個好辦法,但我已經跟我媽媽約好,等我放假時,要陪她到北方小屋去住一陣子。」他呼了口氣,希望讓自己的口氣輕鬆點,但效果不彰,「那裡很美,她很喜歡那裡,但因為她的身體不好,所以我父親總是不准她去,我在英國不能回來,所以她更不可能被允許獨自前去,總之到了最後……她自己去了,我想她是真的生氣了。」
凱文側著頭看著絲琪,「她很柔弱,但她畢竟還是有脾氣,她在沒有告知任何人的情況下去了那裡,最後她病死在北方小屋裡,沒有人知道,我沒有見到她最後一面,我也沒參加她的葬禮,因為我父親不希望我回來而耽誤學業……我一直認為我父親害死了我母親,或許你覺得荒謬,但當我知道我母親死的時候,我恨不得一刀殺了我父親。」
絲琪沉默得不知該用何言以對,這個結果可是她所使料未及的,凱文遺憾她母親的香消玉殞,也在恨自己無力改變一切。
凱文眨了眨有些酸澀的眼眸,輕聲的說道:「我因為她的死,而荒唐了好一陣子,或許你不相信,像你這種好女孩,在以前,可能看到像我這樣的人,都會逃得遠遠的,連跟我說話都變得是侮辱。」
「你在說笑。」絲琪喃喃的說道。
「我沒有。」他肯定的說道,「我十一、二歲的時候,偷偷跑到了台灣,我不曉得我想證明什麼,或許我只是想要去看看我母親生長的地方。我不知道,我幾乎已經忘了我當時的動機到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