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左晴雯
著,下了一夜的雨,吵死人了。東院的,生了嗎?」
「生了,夜裡生的,」碧環沏了上好的碧螺春,端給騰氏,「奴婢正要向回夫人這事呢。」
「男的女的?」接過茶,騰氏問得有些急切。
「是位小姐,」碧環看看門外,壓低了聲音,「聽東院房裡的丫頭說,竟是個斷掌呢!」
「斷掌?!」騰氏聽了一驚,手中的茶盞幾乎掉在地上,「那可是不祥之人呀!」
「可不是!而且產婆子說大夫人現在虛得很,看樣子怕是凶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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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公遠無力地坐在榻上,感覺自己在一夜之間似乎蒼老了許多。
想他祝家也算是富甲一方的大戶人家了,可就是人丁一直都不興旺。三代單傳到他這代,為了延續香火父母早早為他娶子親,後來他又納了
青樓出身的騰氏為妾。可是雖然已有兩房妻妾,但這兩房妻妾為他生的幾個孩子不是因「百日驚風」就是因「七日咳」全都夭折了,以至於他年近半百了,卻仍是膝下冷清。好不容易正房夫人倪氏又有了身孕,他喜得又是放糧施粥又是向菩薩許願重塑金身;還特意請了吳鐵口佔了一卦,卦上也說會是個兒子的,可一場歡喜換來的竟個是不祥之人!
騰氏進了廊下,碧環隨即收了湘妃竹骨架子的傘。雨水不停地從傘上淌下,在青磚地上蜿蜒流動,猶如一條小蛇般遊走。
「老爺……」騰氏扭著腰,走近祝公遠,「奴家聽碧環說,您昨夜都沒睡好,所以特意吩咐廚房熬了參湯給您補補身子,快趁熱喝了吧。」
祝公遠抬首看了她一眼,只搖了搖頭,卻並不答話。
「唉呀!老爺,您臉色怎麼這麼差!莫不是受了風寒?」騰氏冷下臉,看向一旁的下人,「你
們這麼多人是怎麼伺侯的?!」
「罷了,罷了,不關他們的事。」祝公遠擺手,不再想生事端。
「老爺——」騰氏不依地放下湯盅,「您可別急壞了身子。」
「你不知道。產婆說,倪氏她怕是……唉
騰氏抿嘴一笑,「噯喲,我還當是什麼事呢。老爺,這不是奴家說呀,您正當壯年,奴家也還年輕,就算是姐姐真有個什麼不測,也還有奴家可以為祝家傳續香火呀。」
「你——」祝公遠氣得渾身發抖,「你……你給我住口!」
「老爺……老爺,不好了!」一個家人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傘也來不及收,「大夫人她——」
祝公遠聽了也再顧不得什麼避諱了,匆匆趕往東院倪氏的房中。
冷笑一聲,騰氏抬手整了整鬢角,「碧環,
咱們也回去吧。」
走到迴廊處,聽到東院隱約傳來的嘈雜聲,騰氏想了想,「一會兒你再過去打聽打聽,有什麼情況,馬上回來告訴我。」
「是,夫人。」
雨驀然間下得更大了,青石板上,雨點不住地四濺開來。雪亮的閃電一個接著一個地劈下,辟里啪啦地淹沒了一切聲音。閃電下,天地間只是白茫茫的一片。閃電照亮迴廊的剎那,騰氏激泠泠地打了個冷顫,下意識地靠緊了碧環。
「你去東院打聽消息,要快去快回,不要耽擱得太久了。」
「是,奴婢明白。」
又是一個閃電劈下,照得天地一片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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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了把脈,郎中暗自歎息一聲。「祝老爺,請借一步說話。」
轉至花廳,早有丫鬟奉上茶來。
「拙荊她——」
郎中搖頭,「唉,便是華佗再世,恐怕也是無能為力了。還是請老爺準備後事吧,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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緩緩地張開眼,倪氏虛弱地向四周張望。那是一雙已是垂死之人的眼睛,黯淡而無力,還帶著深深的失望和悲哀。「孩子——咳咳,我的孩子呢?」
倪氏急切地尋覓,那是她十月懷胎,拼了性命才換來的骨肉呀。
一旁的婆子聽了,忙將孩子抱了過來。
倪氏淚眼婆娑,親了親孩子的臉。掙扎著看向丈夫,那雙即將熄滅生命之火的黯淡眸子裡,驀然閃動著異樣的光亮,不管怎樣她都要用她生命的最後時光為這個注定不幸的孩子去爭取一分幸福的機會。
「老爺……看在妾身這些年盡心服伺您的份上,妾身求求您了……咳咳——」一口氣說了許多話,倪氏的臉色越來越白,氣也越來越短。
「求您,一定要……咳……要善待這孩子,妾身……求您了……老爺,」用盡最後的一點力氣,倪氏拚命地在枕上磕頭,眼中的淚也不斷地滑落。
「夫人——」祝公遠心頭一熱,不禁老淚縱橫。
「孩子,娘會在天上保佑你的,」困難地講完最後一句話,倪氏再次昏迷過去。
當晚掌燈時分,倪氏帶著眷戀與不捨嚥下了最後一口氣,撒手紅塵。而那個原本在襁褓中熟睡的女嬰卻突然驚醒,啼哭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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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虞縣,東晉時隸屬會稽郡管轄。據史書記載,上虞之名頗古。虞舜時因避丹朱之亂,率百官避難於此。「舜與諸侯會事乞,因相娛樂」(「上」即舜,「虞」即娛),上虞由此而得名。夏帝少康後,上虞隸屬越國;戰國時楚滅越後即歸楚。公元前二二二年雄才偉略的秦始皇滅盡六國一統中原後,郡縣天下,始在上虞置縣。然而在其後的數百年間,中原雖然再度歷經幾朝,但上虞卻始終默默無名。直至晉穆帝昇平四年,因東晉宰相謝安出東山於此,方才聞名於世。
在上虞,提起祝家莊祝公遠祝老員外的獨生女兒閨名喚做祝英台的,這附近方圓百里的人,可以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不僅僅是因為祝英台生得美若天仙,更是因為她生為「在家克父母,出嫁克親夫」的斷掌之人,一出生便剋死了生母。所以雖然已經到了及笄之年,卻仍是無人敢上門提親。
江南的三月,仍是乍暖還寒的天氣。夜已深了,街上冷冷清清的,疲倦了一天的喧囂,早已入睡。只有打更的偶爾敲著梆子,拖著悠長的吆
喝聲在街巷中蹣跚而過,「梆——小心……嘍,梆——火燭……嘍!」一句話還沒吆喝完,人卻早已離得遠遠的看不見蹤影了。
一輪明月不知何時悄然爬上了樹梢,誘動著天幕中的千萬顆星子,齊為深墨色的穹蒼點綴光華。
祝宅後苑的繡樓上,琴音似水。一個素裝少女盤膝坐在窗前,一雙玉手輕放箏上,輕撥徐按勾抹挑滑。手纖美如明玉,如雪的皓腕上略微帶著一點暈紅的血色。
一曲終了,少女輕咳了幾聲。
「小姐。」隨著一聲低柔的呼喚,一件披風輕輕地披在了她的身上。
用不著回頭,少女也知道這會是誰,這宅子裡能和她這樣接觸的也只有銀心一人了。
「小姐,夜深露重,還是早點兒歇息了吧。」停頓了一下,銀心面露難色,「明天又是十五之日了,一早還要去給老爺夫人請安……」
柔柔的月光勾勒得少女精緻細膩的五官更顯得清麗可人,但她的眼角眉梢卻銜著一種與她的韶華全然不符的淡漠與幽涼。
半晌,她淡淡地開口:「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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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向爹爹問安。」斂襟向祝公遠施了一禮,祝英台看向一旁的騰氏,略微福了福,「二娘。」
騰氏冷哼,「啪」的一聲,重重地放下茶盞。
「嗯,坐吧。」掃了一眼騰氏,祝公遠淡淡地開口。十幾年來,他對這個女兒一直都是若即若離。只有每月的朔、望之日才會讓她一早過來請個安,其它時候祝英台則呆在繡樓裡,幾乎是不出產。
祝英台低聲道了謝,低眉斂目、雙手交握端坐在一旁的墩子上,眼觀鼻、鼻觀心,標準的大家風範。
「女紅學得如何?書又念到哪裡了?」想子想,祝公遠隨意找了個話題。
其實像他們這樣的人家,並不要求女紅如何的出色,但到底是要懂些才好,免得被人恥笑。而這些女兒家的事情原本不該是由他來問的,只是……想到去世多年的原配,祝公遠暗自感傷。
「女紅,嬤嬤一直都有盡心在教。書剛念了《列女傳》,如今正在瀆《四書》。」
騰氏聽了,忍不住敝嘴,「喲——憑姑娘這容貌,如今又念了這些的書,將來怕不是要進宮做娘娘了吧。」
祝英台冷然一笑,不去理會騰氏話中的譏諷,「英台庸脂俗粉,二娘謬讚了。」
「真是越來越像你娘了。」打量良久,祝公遠心中慨然。雖然除了正房倪氏之外,他又繼娶了騰氏為妾,但那也只是為了傳承香火而已。在祝公遠的心中,最在意的仍是原配夫人倪氏。倪氏出身名門望族,自幼便受到了良好的教育,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