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左晴雯
言及此,武敘鈜不免重重一聲長歎,停歇了片刻,才又往下述說:「我的生母含淚將我托付給武夫人,在武夫人鄭重的允諾下,便帶著笑意與世長辭。而武夫人也確實履行了對貼身婢女的承諾,將我視如己出,把我和我的異母哥哥瑞剛一齊扶養長大成人。我和瑞剛大哥因為年紀相仿,個性相合,又特別投緣,所以兄弟兩人的感情非常融洽,武夫人也樂見其成。誰知好景不常──」
武敘鈜又是一聲重歎。原來幸福洋溢的表情,在瞬間崩垮了下來。
接著,又是一陣無言的沉默。
少頃,他又繼續說道:「武夫人對我的感情開始出現嫌隙是在武氏一族的下任當家和堂主接班人如火如荼的展開之時。在武氏一族中,當家一定是世襲,但堂主卻可以由『世襲』和『傳賢』兩種方式?生。
瑞剛大哥是嫡長子,當家一定沒有問題,所以紛爭不是出在由誰當家,而是出在由誰接任下一任玄武堂主之位。那時,呼聲最高的便是瑞剛大哥和我,我們兄弟本身倒是不以為意,反而是玄武堂內部分成了兩大派,一派支持瑞剛大哥,一派支持我。
由於事關將來由哪一派當權,所以明爭暗鬥得厲害。有一回,兩派人馬居然無獨有偶的同時想到先下手?強的計謀,而分別俘虜了瑞剛大哥和我,分別在我們兩人身上紋上象徵玄武堂堂主的銀狐紋身。既然兩人同時都被紋身了,所以這個計謀自然又徒勞無功,不了了之。而且兩派人馬上在經過這件烏龍紋身事件後,被當家的父親輩們厲聲斥責了一番,之後兩派人馬便收斂許多,雙方協議等瑞剛大哥和我再長大一些才來較勁亦不遲。所以,接下來的日子便平靜許多。原以為自此便不再茲生事端,沒想到……」
武敘鈜的臉上有忘了掩飾的無奈和傷悲,久久無法平復。
初家寧始終以瞭解、包容的態度,面對眼前的一切,扮演了一個非常完美無缺的傾聽者。
武敘鈜交握的十根手指,看起來有些複雜而矛盾,就像他此刻的心境──「本來鬧劇應該在那一次紋身事件後就落幕的,因為在那一年年底,便在一年一度的年度家族會議中,決定了瑞剛大哥?
『玄武堂』的下一任堂主,我則被選?玄武堂『四大御使』之一,成了大哥的左右手,大哥和我以及整個家族的人對這樣的結果都很滿意。誰知四年前發生了一個意外插曲,而讓事情又起了變化……」
四年前的那件事為什麼會導致武夫人之後的心態變化和作?,至今,武敘鈜依然覺得匪夷所思。
「四年前,也就是紅歷八十九年,我那位生性風流的父親,又迎娶了一位年輕貌美的嬪妃,並且對她寵愛有加,很快的就把她封為僅次於元配夫人的『武貴妃』,這事嚴重的打擊了身為正宮的武夫人,武夫人為了保有自己的地位和身份,而處心積慮的想要除去武貴妃,卻始終無法順利得逞,但她還是努力不懈,隨時隨地的想置武貴妃於死地。終於,在三年前,亦即紅歷九十年的時候,她設計了一個完美的陰謀,讓她順利的除掉了心腹大患……」
三年前的那樁「武貴妃謀殺事件」,正是他心中最深沉的痛,如果可能,他但願今生今世都別再重提。
「結果如何?」初家寧確信這便是整個秘密最關鍵的一環,按捺不住的出聲催促探詢。
武敘鈜的唇角浮現一抹淒然的淺笑,語調轉變成充滿冷漠、咀咒與無奈──「那天──武夫人事先約了我,又另外誘來武貴妃,然後,在我即將依約到達的前一刻,她親手殺了武貴妃,接著,她悔恨萬千,滴淚成海的向我求救,我當然不能棄她不顧,所以,我就拭淨她手上的血漬,奪過她手中的凶器,給早已一命嗚呼的武貴妃補上一刀,這一幕偏巧給察覺不對勁而匆匆趕至的瑞剛大哥給撞見了,武夫人一見到大哥,便高喊是我殺害了武貴妃,目睹一切過程的大哥,還來不及表示什麼,玄武堂『四大護法』之一的夏侯岳便尾隨出現,四大護法本來就是執掌紅門戒律的兩大部門之一,加上夏侯岳原本就對我和大哥心存偏見,所以,當他聽到武夫人對我的指控時,便立刻下令將我收押待審,並很快的通知紅門的重要決策階層,召開緊急會議──」
一直到今天,他依稀記得武夫人那年的作?和大哥憂傷愧咎的神態。
初家寧聽到這兒又忍不住插嘴:「你說的夏侯岳是不是你們紅門現任門主夏侯鷹的義父?」
「沒錯!」經她一問,他才想起,她早在先前的「說書」歲月中,就已說過,她因為夏侯岳的關係,被逮到那天,差點兒就當場斃命一事。
「果然是他!」初家寧咬牙切齒的嗤哼。她從第一眼見到夏侯岳那個男人,就直感全身發毛,沒想到他真是個令人厭惡的臭老頭,竟敢不分青紅皂白的下令收押她的敘鈜,哼!
「後來呢?」
「後來在審判的過程中,我便擔下所有的罪名,證人是武夫人……」
「你大哥呢?」初家寧聽得肝火直冒,忿忿不平。
「大哥他始終一言不發──」回想起大哥當時的處境,真是太難為他了,武敘鈜不禁感到無奈。
「懦弱、無情又卑鄙的小人!」初家寧鄙夷不屑的咒?。
「不准罵我大哥!」武敘鈜非常激動。
初家寧見狀,更是怒髮衝冠,一發不可收拾。「罵他又怎樣?我還想揍扁他咧!分明看到了整個事件的過程,卻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弟弟蒙受不白之冤,背上莫須有的罪名,這算什麼大哥,這就是他對你的好!?」
「住口!你什麼都不知道!」武敘鈜極力維護心中最崇敬的大哥。「一個是養大他的生母,一個是他最重要的弟弟,你要他如何選擇?是你的話,你又會如何選擇?」
「我──」初家寧頓時啞然失聲。
武敘鈜自顧自的往下說:「這一切並不是大哥的錯,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我從未恨過、怨過任何人;一切只怪造化弄人……」這點是他的真心話,真要有什麼,也只有無限的感慨。
「這才不是造化弄人,這分明是那個武夫人蓄意嫁禍於你的借刀殺人陰謀!」初家寧一點也不同意他的論點,直感心底萌生了一股濃郁的殺意,想要把那個該死的武夫人大卸八塊的衝動──這是她十八年來,第一次?生殺人的念頭!
「那又如何?難道你要我當場招出實情,置撫養我長大的武夫人於死地?再把我大哥逼入死胡同以為如果今天是你,你又會如何面對你的丁盼荷夫人?」激動的情緒,讓武敘鈜表現得咄咄逼人,全身找不到一絲初家寧所熟悉的溫柔。
「我……」初家寧再度張口結舌,說不出半個字來。久久才重新振作的反擊,「沒錯!換成是我,我也會做出和你一樣的抉擇,問題是丁盼荷夫人不會這樣對待我的!」
「是嗎?那她又為什麼會為了一個棄她不顧的無情丈夫,而要你闖進紅門幫會總部來送死!這就是她對你的好!?」說到這點,武敘鈜絕非是無端遷怒,而是真的對丁盼荷感到不滿和氣憤,她怎能自私的為了一己之私,而讓一手養大的義女,到令人聞風喪膽的紅門來出生入死!?
他是心痛,是不捨這傻呵呵的可人兒啊!
初家寧無言以對,但是,並不是因為她認同「丁盼荷自私的要她來送死」的看法,而是因為她清楚的感受到他那一番話背後所隱藏的真正感情──一分赤裸裸的真心與關懷!
她不禁失聲一笑,冷不防的圈抱住眼前因她唐突的笑,而呈現呆愣狀的武敘鈜,在他耳畔既愛又憐的道:「我們兩個都是傻瓜,一樣傻不愣登、傻得無可救藥的傻瓜,你說是不是為傻瓜……」
說來說去,她就是心疼他的遭遇,氣惱他的過份善良。
武敘鈜甚是激動,顫抖著雙手,緊緊的摟抱住她不放。
「是的……我們都是傻瓜──全天底下最傻的傻瓜──」
言語間,儘是互憐互愛的深意濃情。
相知相惜、連遭遇和心境都不謀而合的兩人,此刻的心中都激盪不已,是對命運的無奈,也是對彼此際遇的惋惜。
「後來呢?你的雙眼怎麼會失明?」
「那時,夏侯岳堅持要判我死判,當場處決,武氏一族因為立場尷尬,誰也不敢多吭一聲,只能心急如焚的在一旁靜靜接受審判的結果。」這是無可奈何的事,在紀律嚴明、懲處公正不阿的「紅門」裡,是不容有偏私情事發生的。何況,身為執行「紅門」戒律的玄武堂「四大御使」之一,居然知法犯法,以紅門的門規而言,理當從重處分沒錯,沒有充分理由誰敢多加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