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宇璐
原來一開始她便中了這老傢伙的計,她貪財的本性也是一道推波助瀾的風吧?然而此刻她的心裡並無怨念,甚至還有一點兒感激。
若非他使的壞,她和阿揚也不可能有親密的今天,面對算計哪有海涵的道理?可這一回,她竟大方地揮揮手,原諒了他。
「阿揚知道這一切嗎?」她忽然想起這個關鍵。
「他身為皇子的事?」單于淳搖頭,「有人會親自告訴他的,老奴就不便多嘴了。
吐露一半,真吊人胃口,季初櫻很想追問下去,但深知這老傢伙口風極緊,只得省下力氣,把好奇的話語吞進肚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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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酬不相干的人,大概是季初櫻這輩子最討厭做的事,無奈身為「太子妃」,凡宮中搭台唱戲、賞花遊園,她都得出席,雖已推辭數次,但終有跑不掉的時候。
這日弄不清是哪位太妃生日,或是哪位王妃誕下麟兒,宮中又升騰起一派熱鬧景象。坐在御花園濃濃的綠意中,本來可以算得上賞心悅目,不料一抬頭,便看見朝這邊走來的文頌王妃,那張不懷好意的笑臉,頓時殺了季初櫻視野中的風景。
「太子妃要去哪裡?咱們妯娌倆好久沒見,一道話話家常如何?」
舉步想迴避,不料竟被她擋住去路,季初櫻只得也露出笑容,與她搭訕。雖然她實在想不出該說什麼。
「朝陽宮有一座小院,是我經常小憩的地方,太子妃若不嫌棄,不如咱們到那兒去坐坐?」文頌王妃「慷慨」地提議,半響聽不到回答,又微諷道:「怎麼,怕我把你綁架了?放心,滿園的人都瞧著咱們呢!我可沒這麼大膽。」
雖然這份熱忱的邀請十分詭異,但她還是勉強點了點頭,跟隨那襲地如孔雀藍尾的長裙,來到一座清幽的小院。
有個婢女正在院裡煮茶,芳香伴著爐煙逸出,文頌王妃走近挽起袖子賣弄茶道。
「咱們大堯跟你們中原不同,」她一邊斟茶一邊說,「聽說你們愛喝清茶,可我們的口味重些。聽說太子妃來京這麼久,飲食起居一直是按著中原的規矩,來來來,見識、見識大堯真正的茶道。」
季初櫻端起茶碗,一品嚐,才知道自己先前孤陋寡聞。她以為文化相似,茶道亦相似,但卻出乎意料,天差地別。
「中原人泡茶講究水質,泉水為上,河水為次,井水為下。可咱們大堯,對水質沒那麼多講究,我們在乎的是佐料。」
蘭花指擺弄紫砂壺,文頌王妃自豪地介紹。
「太子妃此刻喝的這一碗,我放了杏仁、花生、瓜子、葡萄乾、無花果,再以紅糖調味,薄荷誘香,雖然茶葉是你們中原盛產的龍井,可滋味大不相同。」
「太甜!」季初櫻蹙了蹙眉。
「我就知道太子妃你喝不慣。」文頌王妃不怒反笑,「那麼,恕我再冒昧問一句,這些日子,你在大堯住得慣嗎?」
「文頌王妃到底想說什麼?」一切舉動、話語,似另有含義,季初櫻不得不問。
「太子妃是明白人,我也就打開天窗說亮話。」文頌王妃收了笑臉。
「衣食住行,乃生活之根本。你出生江南,住慣小橋流水人家,太子是堯國子民,習慣北國的暖帳、平原上的飛沙。
「你吃慣清淡素食,而太子口味濃烈,大塊吃肉、大口喝酒,是北方男兒一貫的性情。
「你出門愛坐轎,他出門愛騎馬。就連身上穿的都不同,中原人以帶系衣,我們從頭到腳,一排扣子。」
她頓了頓,說出結論,「總之,我認為你跟太子殿下絲毫不配。」
「不配?」季初櫻莞爾,「我們配不配,似乎與你無關。」
「可太子妃您阻止太子納妾,就與我有關。」她終於吐露關鍵,「你大概不知道,這次皇上賞賜給太子的幾個女孩裡,有我的妹妹。」
「呵!」她總算明白了,「但,拒絕皇上好意的,是太子,不是我。」
「如果沒有你,太子殿下怎麼會抵死拒絕?」文頌王妃拍案而起,「現在,我的妹妹處境尷尬,曾經被賞賜給太子殿下的人,誰還敢向她提親?」
「我的罪過有這麼大嗎?」季初櫻淡淡抿嘴,「你和你妹妹怨恨的,大概不是沒人向她提親,而是她沒能嫁給太子吧?」
「沒錯!好端端的,憑什麼讓你一個外族人坐上未來皇后的寶座?」文頌王妃倒也坦率。
「何況你這個太子妃算不算得了數,還不一定呢!你跟太子正式拜過堂了,還是名字納入太廟了?連皇上都沒正式承認你,你就跳出來阻止太子納妾,真是寡廉鮮恥。」
文頌王妃咄咄逼人,季初櫻揉揉疼痛的額,只得爭辯到底,「皇上親口喚我侄媳,還不算承認了我的身份?」
「哈哈!」文頌王妃大笑,「你以為皇上隨隨便便的一個稱呼,就算承認你了?來來來,我給你看樣東西!」
文頌王妃領著季初櫻走到花園旁的一間屋內。
她打開內室密封的櫃,慎重取出一個錦盒,靈巧的金鎖「啪」地一聲,錦盒綻開,屋內頓時飛掠過一縷艷光,篷畢生輝。
「這只八面玲瓏的鳳冠是皇上親手賞賜的,」文頌王妃舉起那價值連城的頭飾,洋洋得意,「據說,堯國的王妃人人有一頂,是祖傳的寶物,它像徵著被正式納入皇家的尊貴,請問,太子妃你有嗎?」
不知是被這美麗的飾物驚呆,還是被這一番話驚呆,季初櫻愣愣盯著窗外,不說話。
「你當然沒有。」文頌王妃代她回答,「因為皇上根本不承認你,自你來到堯國,已經快一年了吧?太子位都確立了,皇上卻遲遲不給你們倆辦一場盛大的婚宴,這用意還不夠明顯嗎?
「狩獵之後,別的暫且不提,卻要先給太子賜妃,這種舉止用腳指頭猜,都可以猜到他對你這個外族人不滿意!不要以為宮中上下叫你一聲太子妃,你就得意了,那不過是大家給你的施捨而已。」
「文頌王妃,我也有一句話想問你。」良久,季初櫻才開口。
「請講。」
「在我印象中,你好像一直在怨恨阿弦,怨他奪走了本該屬於你丈夫的太子之位,怎麼現在忽然又捨得把妹妹嫁給他?」
「季小姐,請你不要亂講!」文頌王妃悠然撥撥頭髮。
「誰當太子,那是皇上說了算,咱們小小臣民,哪敢怨恨?至於舍妹……反正事情已成定局,與其讓她嫁一個跟我們素來友好的貧寒子弟,不如讓她嫁給將來可能化敵為友的太子。京城裡稍微有點常識的,都會這麼想。」
「我懂了。」季初櫻站起來,默默往外走。
身後,文頌王妃仍緊追著,話語不斷,「季小姐,我今天煩了你半日,就是希望你能安守本分,別再妨礙太子納妃,宮中多容你一天,是你撿到的福氣,對你這個外族人,皇上沒趕你算好了,甭想繼續得寸進尺!」
季初櫻摀住耳朵一陣疾跑,想擺脫這叫她煩躁的聲音。御花園裡的戲台仍是鑼鼓震天,她忽然覺得四周都是恐怖的嗡鳴聲,像黃蜂般,追得她無處可逃。
而文頌王妃那張諷笑的臉,伴著那一張張戴著猴子面具的戲子的臉,在她視覺中化成無數色彩斑斕的鬼面,逼她閉上眼睛。
她真的很多餘嗎?從小在季府就被看作是一個外人,原以為到了這兒會好一點兒,誰知變本加厲,竟遭遇到更惡毒的話語,彷彿有一把椅子坐坐,就已是別人對她最善意的施捨。天下之大,真沒有她容身之地嗎?
「櫻櫻。」
又有誰在喚她。
「走開!走開!不要叫我!」她討厭周圍的聲音,那麼虛假、那麼狠絕,如同千萬支亂箭,將她射得遍體鱗傷。如果可以,她寧可失聰,把那些威脅的話、諷刺的話及嘲笑的話,統統拒於門外。
「櫻櫻,你怎麼了?」對方不肯放過她,反而雙臂一攬,將她摟進懷裡。
好熟悉的感覺,溫暖的體溫、清爽的體香、安全而寬闊的胸膛,及繡著金色麒麟的白袍。這一切,讓她的心漸漸舒緩下來,聽覺從混亂變得清晰,眼前驟然明亮。
「阿揚……」她抬頭,看到一張微笑面孔,眼淚便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發生什麼事了?」蕭揚驚慌失措,「才和皇上議完事出來,就見你失魂落魄地一個人亂走,誰欺負你了?」
「從小只有我欺負別人,誰敢欺負我呀!」她並不打算告訴他剛才文頌王妃說的話,否則事情會越鬧越大。她不在乎別人,也要顧著可能觸犯堯皇的阿揚呀!
一顆心即使已經靜下來,她也不打算再惹是生非。呵,只有在阿揚身邊,她才能得到真正的詳和,可惜他是不可能時時刻刻守衛著她的。
「我們回家,好嗎?」哀怨的眼神流露乞求,「這裡好吵,我的耳朵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