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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文 / 於晴

    「你做什麼你?」雙耳微紅,語調卻極為冷淡。

    她扮了個鬼臉,起身。「阮爺,我只是做個樣子,讓你防範嘛。」好可惜哪。

    坐回椅上,盯著畫作瞧。這畫,明明就是他的長相啊……半瞇著眼打量他。

    今天他身穿往常藍紋白底的儒袍,漂亮的黑髮披在身後,他的眼眸有點似丹鳳眼,又細又長,由於睫毛濃長的關係,他的眸瞳看起來又黑又深,微微泛黑的唇形有點惱怒地抿著,唇角線條也有點硬,看得出不是常笑的人……哎啊,明明是很俊俏的長相,為什麼一開始沒有注意呢?

    她本以為他出府的那天是例外,是鳳春巧手,後來才發現原來是那夜從她逃到他那裡去後,他的長相開始有了改變。

    阮臥秋半晌聽不見她的聲音,按捺不住情緒,又問:

    「杜畫師,現在你又在做什麼?」

    「我在想,阮爺你一定想把前幾日在轎內的事忘個精光,就當沒這回事吧?」

    他沉默一會兒,道:「你行事太胡來,不該拿自己的清白來胡鬧!」本想就當船過無痕,她偏要提!

    「我很胡來嗎?阮爺,我只是忠於自己而已。」她不以為意地說。

    「你對每個被你畫的人都這麼說過嗎?」他心裡有氣。時下的文人多放浪,追求快樂而三心二意的也不在少數,她既是畫師,多少帶點文人氣息,就算她對之前被畫的僱主說過同樣的話也不意外……思及此,心裡莫名撩過陣陣的怒火。

    杜三衡聞言,也不生氣,笑道:

    「阮爺,從頭到尾,讓我久居畫肖像的,也就只有你而已,哪來的其他人?你要說我頭一遭就中箭落馬也好,我發覺自個兒喜歡上你,如果不面對,我將來說不定會後悔呢。」頓了下,又笑。「阮爺,你放心。我一生中最嚮往的呢,就是那種淡如水的感情。」她摸著肖像,不經心地說:「我跟我爹不一樣,他愛慾極重,不像我,就愛淡淡的感情。現在我對你就是如此,還不算深,可對我來說恰恰好。」

    淡淡的?不算深……恰恰好?這就是她嘴裡對他的感情?

    她沒抬頭,所以沒有察覺他極為複雜的神色,只道:

    「還好,阮爺也不是重情重愛的人,若它日你對我有情了,也不會下得太深,我也不必付出太多,你也不吃累,這不是正好嗎?」

    原來她對他的感情……只是如此啊……虧他……虧他……

    她小喝了口無味的水,暗歎下回還是自己摻點酒好了。沒有味道的東西真的很乏味啊。偷覷他一眼,他的臉色發臭,像她說錯話似的。她說錯了嗎?這些時日相處,她多少可以明白他本來就不是把感情當重心的男子,他的女人若愛慾極重,搞不好他還會受不了呢……欸欸,光看他又悶又臭的臉,心裡又開始樂起來了。

    「少爺,杜畫師,晌午啦!」鳳二郎的大嗓門響起。

    她一喜,起身。「我好啦,二郎,請幫我抬畫作回房!」

    「沒問題。」鳳二郎跟陳恩前後走進,前者咧嘴笑道:「待會在廚房等我!」

    她應了聲,瞧著阮臥秋,笑道:「既然阮爺不反對,我就著手重新再來了。」

    杜三衡跟二郎離去後,陳恩將房內桌椅搬好,一如預期地聽見他最敬重的爺兒開口了:

    「今天她的傷勢好點嗎?」

    「還是一樣,左頰貼著白布。」陳恩老實說。

    「她是不是齜牙咧嘴的,在笑的時候痛得摀住臉?」

    陳恩嚇了一跳,差點以為他的眼睛能看人了。「爺,你怎麼知道?早上她剛來時,我就瞧見她好像笑得太開心,扯到傷口,在那兒咧嘴咬牙的,卻沒發出個聲音來,見我盯著她,還故意露個挑釁的笑來。」想來就很討厭,只是每天爺都會問她傷勢,害他不得不多分幾眼給她。

    「是嗎……」痛不發聲,反而嘻笑以對。現在似乎逐漸能抓到她這部份的個性,但她在他的腦中依舊只有模糊的影像。

    他默不作聲半晌,又問:「這幾年,府裡是不是多半荒廢了?」

    陳恩才遲疑了會兒,就聽他沉聲道:

    「我要聽的是實話,不是你們小心翼翼下的掩飾。」

    「爺,府裡的人手就那麼幾個,顧不了整座府邸也是必然的,還是,您想要哪座庭院打掃乾淨,我馬上去做?」陳恩討好地說。

    他沒理會,像在沉思什麼。就在陳恩以為他忘了自己存在時,阮臥秋又問:

    「她在跟二郎賭什麼?」

    她?那一定是指杜三衡了!「他倆在賭吃飯!昨天我看見她跟二郎哥在廚房裡吃飯,這兩人一碗接著一碗,把一桶子的飯都吃個精光,連我都看傻了。對了,爺,你要不要吃上一點?」

    他臉色一整,揮手。「你自己去吃吧,等吃完了飯再唸書給我聽。」

    陳恩聞言,年輕的臉龐佈滿失望,卻不敢多作勸語。走到門口,忽然想到什麼,連忙回頭,道:

    「爺,昨天你要我取藥過去客房,讓鳳大娘改用這藥,我不小心瞧見那畫作……」不敢說是背著杜三衡偷掀,不然依爺耿直的性子,非將他罵個臭頭不可。

    他聞言,集中精神,問:「你看見了?」

    果然事關她的事,爺就特別注意。陳恩小聲說:「看見了。那畫、那畫……」

    「怎麼?不像我?」她若真畫成潘安相,那可真不像他了。

    「也不是不像……」他畢竟年幼,對畫的瞭解僅來自幼年那最風光的幾年,不能算精,只知粗淺?他吞吞吐吐道:「有點像爺,也有點不像爺,是挺漂亮的,背後的景色還畫了一點,可是總覺得……總覺得……」

    「有話直說,吞吞吐吐的是想藏些什麼?」

    「我覺得很普通啊。爺兒,聽說她是民間三王之一,可這畫我實在瞧不出一個畫師該有的天份。一名女子當畫師已是不易,要有眾人欣羨的長才更是難上加難,爺兒,她該不會是個冒充的吧……」

    阮臥秋聞言沉默著,沉默到陳恩都覺得不該說出這個「秘密」來。可是,他真的不願爺兒受騙啊!那女人無德無才,竟然還想入阮府白吃飯,未免太過份了!

    「陳恩,你出去吧。」他平靜道,聽見這孩子依依下捨的腳步聲,又喊住,盯著他的方向,道:「你先別把這事說出去。」

    「好……」見爺兒又不自覺地摸上唇,他一臉疑惑,走出房門的同時,撞上疾奔而來的奴僕──

    「外頭是怎麼了?」連靜也不讓他靜一下嗎?

    「爺,外頭來了一堆官兵!」那奴僕叫道:「說是要來徵收阮府的啊!」

    第六章

    秋風吹啊吹的,吹起了枯黃的落葉,紛飛在半成廢墟的府邸間。

    白色的身影躲過正氣廳前的官兵,潛伏在東面窗口與老樹之間,一頭紮起的長髮照例染著五顏六色。一手拿碗一手拿筷,顯然是吃到一半,就聽見府內發生大事,特地前來觀望。

    秋風過大,她不敢掀窗,只好拿筷子戳了個洞,從小洞裡偷窺。

    一偷窺就不小心瞧見那高懸在上的「浩然正氣」,她立刻頭暈,連忙拉開視線,落在廳內那坐在高位上的華服男子,那男子有點眼熟──

    「是知府大人的獨子高進寶,果然來鬧事了!」身邊有人低語。

    她一轉身,瞧見不知何時鳳春也躲到這裡來偷看。

    「鳳娘,你說果然來鬧事是指……」

    「是指我家少爺早就預料了。」鳳春一臉苦惱:「既然是仗著親爹在城內為所欲為,那絕不會輕易放過反抗他的人,少爺料想只要等他查出杜畫師是哪戶人家的姑娘,就會來找麻煩了。」

    杜三衡訝了聲:「原來是我惹的禍嗎?」再細看那華服男子,他的右手纏著厚實的傷帶,看起來傷勢挺重的。果然紅顏禍水啊。

    「那不該怪你!今兒個就算不是杜畫師,而是其他姑娘來求救,我家少爺一定相救!」驕傲之間帶著煩惱。

    「欸,鳳娘,你這一說,我可是會妒忌的。」她咕噥,知道她剛喜歡上的男子,為人正直而見不慣世上有污泥沾人。這男人,明明跟她的性子差個十萬八千里,怎麼會喜歡上他呢?

    這下可好,他手無強權,又非高官,要怎麼辦?

    廳內,阮臥秋就站在那兒,身邊是陳恩跟臨時棄賭的二郎。

    「這人脾氣硬直,必定硬碰硬。」杜三衡就地慢吞吞吃起飯來,自言自語道。再見鳳春一臉焦急頻頻往廳內偷看,不由得好奇問道:「鳳娘,你不進去嗎?」照以往慣例,無論大小事情,她非得跟在阮臥秋身邊,後來小事雖交給陳恩,但這等大事早該衝進去當母雞才是。

    「小二不准我進去。他怕那混蛋看中我……這孩子也不想想我都快人老珠黃了,在那擔心什麼?」小二脾氣要卯起來也令人頭痛,真不知是不是她養大的!眼角注意到杜三衡目不轉睛注視她,她低聲問道:「杜畫師,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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