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伍薇
「難道不是？」他說著，燦爛的笑臉上淨是討人厭的篤定。
「我、我……」
這是實話，古綾茵覺得挫敗。
長期在父親的呵護之下，這二十六年來，她一向不需去「求」任何事。她曾經也像現在的黑澤徹一樣，自信、高傲。目中無人的像是擁有了全世界！但這一切都隨著父親的去世而消失，她現在背負的是家族產業的延續、父親的遺願與母親的期盼。
她望著眼前高高在上的男子，置於大腿兩側的雙手握得好緊好緊。
「是，沒錯，這是我今天來訪的目的，請求您高抬貴手，放過『耀天』。」
她的目光堅定，有一瞬間，黑澤徹發現自己佩服起眼前的女人。她的冷靜和勇敢讓他印象深刻，而且，她有著富家千金少有的謙卑態度。
「放過『耀天』？你有否想過，沒我的購併，『耀天』的財務危機有辦法順利度過？」
古綾茵迎視他譏消的笑臉。「只要你願意幫我。」
黑澤徹笑開，他走近她，掬起她胸前的發，讓她柔軟的髮絲滑過他的指腹之間。
空氣中飄蕩著一觸即發的詭異氣氛。
「說說看，綾茵，我為什麼要幫你？不會只因為咱們是寒暑假的鄰居關係吧？」
古綾茵像個高傲的女王，冷冷地瞪視著他無禮的碰觸。
她抽回自己的頭髮，轉身自沙發上拿起袋子，—一掏出公文夾內的文件，而後一張張地攤現在他的面前。
「這是我的建築師執照、這是我的作品、這是我擬的企劃案，我希望你能給我一些寬限的時間和金錢上的協助，讓我推出一個作品。當然，你可以合法擁有『耀天』百分之九十九的股份，我只請求你別將『耀天』易名。」
她一口氣說完，雙手捧著自己辛辛苦苦考來的建築師執照，微微顫抖著，盈淚的眼因強烈克制淚水滑下而泛紅。
黑澤徹薄薄的唇勾起淺淺的笑，炯亮的眼凝視著古綾茵纖細修長的身軀。「你的意思是，我除了出資幫你還清所有的債務之外，還要再出錢投資你的企劃，而在我付出所有的一切後，老闆還是你？」
古綾茵牙關緊緊一咬。「不，你是老闆，但公司名稱還是『耀天』。」
黑澤徹咧開嘴角，嗤笑道：「『黑澤集團』並不是慈善機構，親愛的綾茵。」
古綾茵深吸了口氣，再由公文央中拿出一張金色的獎狀。「我是今年日本櫻花季建築大賞的得獎人，除此之外，我的每項作品都榮獲國際性的肯定。」
她攤開一式的平面圖，那是一張建築物的平面解析圖。「這是我的企劃，『休閒與居家合一的庭園住宅』。休閒生活是目前最佳的賣點，我相信這融合了多功能設備的休閒住宅推出後，必受好評。黑澤先生，我不奢求任何一份利潤，所有的利益全部歸你，我只要求『耀天』的延續。」
黑澤徹望著她手中的獎狀，暗黑的眼底閃過一絲激賞。日本櫻花季建築大賞是日本大藏省每五年才會舉辦一次的競賽，也是建築界的大事，能得獎無疑是一種榮耀。
「你父親沒重用你這方面的才能，顯然是一大失策。他用了一群沒創意的設計師，卻忘了自己的女兒是一塊稀有的瑰寶。」
古綾茵臉色一黯。沒錯，由於父親的寵愛，她所學的本領只能當成興趣，最多就是利用閒暇時間參加一些國際競賽罷了。父親捨不得她辛苦，始終不願意讓她插手公司裡的事，而這也是她一直覺得內疚的地方。因此，如果可以，她會盡最大的努力，只求「耀天」的延續。
她深吸了口氣，開口問這：「你願意嗎？」
黑澤徹默默地打量著她。毫無妝點的面容顯得慘白，一頭烏黑如瀑布般傾瀉而下的長髮及黑色的連身裙，讓她看來更加修長纖弱。儘管如此，她依然保有獨特的氣質。她高昂著下顎，彷彿一隻羽翼髒了卻依然驕傲的孔雀。
黑澤徹勾起嘴角，如利箭般的眼彷彿要穿透她一般。
他很好奇，她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看似柔弱，卻擁有剛毅堅強的強硬性格，挺直的身子宛若披著戰袍的女戰士；堅定而清澈的眼神則盛滿著對他的敵意。
黑澤徹挑起眉梢。好奇心勝過原先購併「耀天」的計劃，他倒想看看，眼前這個剛強、固執的女人還擁有多少面貌？
「三天，我給你三天時間，到時候我要看到你的草模。把你的『休閒與居家合一的庭園住宅』由平面圖做成模型，讓我看到你的實力。」
他走到她面前，宛如凝視著腳下臣民的天神。「『耀天』的存亡就看這一次……」
他喜歡她堅強的精神和不認輸的個性。況且，就公司利益而言，她的確是塊寶玉。
他挑起她的下顎。「而條件是，無論結果如何，你都得留在『黑澤集團』，當我們『黑澤』專屬的建築設計師，唯一差別只在『耀天』是否易名……」
他的亮而深邃的黑眸，充滿著引誘的氣息，像極了吸引著無知動物，一步一步逼近死亡的危險流沙。
「你願意嗎？」
古綾茵閉上了眼，壓下眼眶裡灼熱的淚意。
她的第一步已有所斬獲，她還遲疑什麼？她今天的目的不就是要保全「耀天建設」這個名字的存在？因此，就算一輩子真要賣給「黑澤集團」，那又如何？難道她還冀望黑澤徹可以無條件地援助她？
她猛然睜開眼，露出一個令人目眩神迷的笑容。
「我願意。」這是她的答案，絕不後悔。
黑澤徹凝望著她，她的笑讓他一向不為世俗牽擾、慣於掌控一切的心，猛然悸動起來。他瞇眼望著她燦爛的笑容，一股異樣的情緒閃過心底。
＠＠＠
三天。
這是一場和時間的競賽，古綾茵將自己全部的心力投注在唯一的希望上。這三天，她不眠不休地工作，將一堆裁成各種形式的片狀珍珠板，一片一片地架在以保麗龍做成的底座上，將自己手繪的平面圖予以立體化。她努力地實現自己的企劃案，就盼完成的作品能帶給自己和身旁的家人一絲希望。
古綾茵植上最後一株假樹。
「完成。」
她放下手中的鑷子，然後站直身子，雙手揚高，緩緩地伸展自己連續工作了三十六小時的疲累身軀。然而，緊繃的肌肉反而因為這樣的舒展更形酸痛。
夏日耀眼的陽光由百葉窗投射而人，照射在工作台上的模型屋景。在巨大見方的保麗花板上有立體的別墅小屋、有休閒的泳地、有設備完善的休閒中庭，同時植上一株一株綠意盎然的小樹。她成功地將她的夢想化為實際，「休閒與居家合一的庭園住宅」的草模正式宣告完成！
古綾茵端起一旁的馬克杯，飲下早已冷掉的卡布其諾，冷卻的咖啡雖苦澀難嚥，卻無法消褪她嘴角的笑意。
「完成了？」古綾欣輕悄走人，並關上辦公室的門。
她望著自己的姐姐，因為這大型草模的移動頗為困難，所以姐姐這三天來都在公司的會議室工作，不曾離開。姐姐在為「耀天」和家裡的所有人奮鬥，而她什麼也不會，只能每天定時帶著餐點來慰勞姐姐。
古綾茵疲倦地揉著自己的頸項，那裡的酸痛讓她忍不住低吟出聲。「完成了，你覺得漂不漂亮？」
古綾欣望著姐姐嘔心瀝血完成的作品，激賞地笑開。「好漂亮！真的好漂亮，好像我們家在北海道的那座牧場！」
古綾茵看著笑盈盈的妹妹。她說的沒錯，她這個企劃的確融人了部分的回憶，只是，她將回憶裡壯麗的牧場轉化成庭園景致。
北海道的牧場因「耀天」的財務危機，也將易主。有了這個企劃，她的回憶將有機會在台灣重現。
她看看手錶，接近九點。
「小欣，我先去老爸的辦公室整理一下文案，如果客人來，你再招呼他們過來。」
和黑澤徹約好十點見面，在此之前，她必須對文案做最後的確認。
「嗯，好，姐姐放心，我會好好招呼客人的。」
古綾茵寵愛地揉揉妹妹的頭，然後走出會議室。
她一邊向樓上的辦公室走去，一邊對迎面而來的公司職員頷首打招呼。
雖然「耀天」即將被購併，但黑澤徹在接受記者訪問時曾經承諾過，不會裁撤任何「耀天」的員工，所以這項購併對員工來講，也許反而是個好消息。總比公司倒閉，回家吃自己來得好吧？！
她進人父親的辦公室，檢視了幻燈片和文案，並將今天作簡報所需的工具—一備妥。今天對她來說是一場很重要的戰爭，而她並不想輸！
等一切都準備的差不多後，她望向牆上的壁鐘，發現還有四十分鐘的時間。
她望向辦公室的一角，父親的辦公室內有一套簡易的衛浴設備，也許可以……古綾茵揉揉酸痛的頸肩，她徹夜未眠，全身的疲憊細胞似乎都一起在大聲抗議了，也許沖個澡可以讓自己提振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