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憶君魂

第9頁 文 / 尉菁

    薩爾端康無語地承受了這一切,他只是眼露悲涼地盯著她看。「你用絕食強逼我來,就是為了要我正視你的怒氣、我的罪名?」

    「不,我要你來是有事相求。」她斂去傷痛,故作堅強地挺直了腰桿。「請你賜給我一名熟悉前線的士兵與一匹腳力佳的馬匹。」

    「為的是?」

    「我要替阿爾坦收屍。」

    「明知有危險——」

    「也要去。」她想也不想的就答。

    薩爾端康的心被狠狠地擊傷了。「你當真那麼愛阿爾坦!為了他,你連性命都不要了?」她眼裡除了她的阿爾坦,她還容得下什麼!

    「你可知道縱使你去了,也末必能得回阿爾坦的全屍。」

    「得不到全屍也得去。我不忍他屍處他鄉,不忍他當個無主遊魂無人陪伴。」

    聽著她的不忍,他久久未能回神。最後,為了她的不忍,薩爾端康有了決定。

    「我賜給你一個可汗。」

    她倏然昂臉看他。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替你去收屍;還給你,你的阿爾坦。」

    她的眼不爭氣地蒙上了一層水霧,顫著唇,她瞳大了眼瞪視他。「何必呢?這樣已不能彌補什麼。」

    「不是彌補,是不忍。你不忍阿爾坦身首異處,我則不忍你身陷危險。」她欠了阿爾坦,而他則是愧對於她。為對方付出一切,只是在還這一世的情債,不管對方受是不受,注定了這一生,他薩爾端康是陷在情海裡,掙不出來了。

    他的言語多情而無悔。都兒喜別開了臉,不看他臉上的熾烈深情。

    計劃才剛開始,她絕不能心軟。

    ※※※

    在大地披上一層黑紗後,整個古列延陷入了寂靜、黑暗裡。

    乘夜,都兒喜將牛皮紙絹收齊,納入她的懷裡。吹熄了燈火,掀了帳簾,她躡手躡腳躲開薛軍,一路逃往暗夜的另一端。

    三日前,薩爾端康為了她的不忍,親自去前線替她取回阿爾坦的屍首。臨出發前他給了她一塊令牌,好方便她在這座古列延自由地活動,不受怯薛軍的盤問。

    他這樣,剛好合了她的意。她有了令牌,等於有了這整座古列延的通行證,這樣,她方便潛入薩爾端康的帳子內竊取佈兵圖與作戰計劃。

    她知道有的,因為薩爾端康做事一向嚴謹,部屬臨出征前,他總與將領再三推演,將敵營所有可能使出的戰略全部推演一遍,再擬出作戰計劃,讓蒙古軍隊的傷亡以減到最低。

    只是——

    都幾喜臉上淡出一抹冷冷的笑;怕薩爾端康怎麼也料想不到,他昔日的嚴謹竟會成為她的報復利器;這樣,算不算是天理昭彰?

    「格格。」

    在都兒喜逃出古列延,進入第一望哨時,濃密的松蔭處,閃出一個身影。

    都兒喜退了三步,瞪向那個黑影。

    那抹黑影走出陰暗,月光照明了她的臉——是忽蘭!

    「你怎麼會在這兒!」

    「三日前,大汗怕格格會因駙馬的事想不開做出傻事,所以大汗宣忽蘭入宮看著格格。」

    所以這三天來,她的一舉一動都落進忽蘭的眼裡。她知道她偷了佈兵圖,偷了薩爾端康的作戰計劃!

    「你來,是為了告訴我,你讓薩爾端康收買了,來勸我打退堂鼓!」都兒喜的臉上一片平靜,冷得讓人心驚。

    忽蘭抿緊了唇,晃了頭。「忽蘭沒讓大汗收買。」

    「但你卻聽了他的旨意進宮,聽了他的旨意來監視我的行動。」

    「忽蘭這麼做,是為了格格,不是可汗。那一天,格格聽聞駙馬死訊,是握著忽蘭的手殷殷叮嚀著一些細瑣的事。忽蘭不笨,聽得出來格格在計劃著什麼。忽蘭會怕、會擔心,怕格格一個路走岔了,忽蘭便成了千古罪人,死後人了阿鼻,也無顏面去見駙馬爺;格格——」忽蘭突然給都兒喜跪了下去。

    「將佈兵圖、將作戰計劃交給忽蘭,讓忽蘭拿去給努爾哈赤。」所有的危險,她一肩扛起。

    都兒喜搖頭。「我怎麼能讓你這麼做!一樣是一條命,沒有貴賤之分。我去,或是你去,都是叛變的罪名,我怎能讓你去。」

    「不一樣,不一樣的。」她與格格是兩種命,兩種人生,這怎麼會一樣?「忽蘭牽繫著的只有家中爹娘,除此之外,便了無牽掛。但格格不一樣,格格除了爹娘之外,還身繫著土默恃部與浩齊特兩部的興亡;若事跡敗露,那麼土默特部與浩齊特部勢必會受到連累;格格,那是幾千人、幾萬人的身家性命啊;你身為土默特部的格格,身為浩齊特部的螅婦,怎麼能為了已身的恩怨,陷族人於戰火之中?」

    忽蘭說得頭頭是道,且將民族大義的大帽硬生生地叩在都兒喜頭上。

    都兒喜聽得一陣心驚,因為忽蘭說的沒錯,她一出事,便是兩部落的陪葬,這……

    「忽蘭請格格成全。」忽蘭頭點地,一再的磕頭,再三的請求。

    「忽蘭,你別這樣。」都兒喜急急地阻止她。「我不是不成全,我只是……只是在為難。為了替阿爾坦討回公道,我可以犧牲自己,但你——」

    「忽蘭也是阿爾坦的妻子,忽蘭也可以為駙馬做那樣的犧牲。」且不為這個,單單為了那一日,格格親口許婚時,說的那一句:忽蘭不是丫頭,是家人,是姊妹……為此,她可以為她都兒喜赴湯蹈火,她的命——可以豁了出去。

    忽蘭閉了眼,堅決地開口。「格格若是不答應,那麼忽蘭就這麼跪著,不起來。」

    都兒喜看著忽蘭臉上那抹堅定久久,忽地,她歎了口氣。「罷了,這佈兵圖、作戰計劃,你拿去吧!」除此之外,都兒喜還從她的腰間解下薩爾端康給她的令牌。「這令牌你一起收著,有了這塊令牌,各個哨站的士兵便不會為難你。」

    「這是?」

    「薩爾端康的令牌。」牌上那只展翅高飛的海青便是薩爾端康的圖騰。

    「那忽蘭就更不能收下了。」

    「為什麼?」

    「因為這是大汗給格格的,倘若忽蘭出了岔子,讓人給抓了去,身上有這塊令牌,無疑地是在告訴大汗,這事跟格格有關。那時候,丟了忽蘭這一條命不?打緊,連累了格格,連累了土默特、浩齊特兩部才真是忽蘭的罪過。為了大局著想,這令牌,忽蘭萬萬要不得。」忽蘭將令牌推了回去。

    「格格,您就別再為忽蘭的安危擔心,為了格格、為了駙馬,忽蘭會小心行事,會好好的完成任務,不許自己出一丁點的小差錯,請格格您放心!」

    都兒喜懂得忽蘭的心意,她扶起忽蘭。「我知道了,你走吧。」從此刻起,她們各自為阿爾坦賣命,各自迎向不同的明天。

    只是,明天對都兒喜以及忽蘭而言,卻變成一件好遙遠的事……

    ***

    兔兒年龍兒月九日,薩爾端康派人送回阿爾坦的白骨。

    沒有完整的屍身,只剩白骨!這就是為薩爾端康賣命的結果!都兒喜手捧著白骨罈,為阿爾坦叫屈的心張狂著怒火。

    「薩爾端康汗呢?」他怎麼不親自送來!是愧對死者家屬,所以不敢前來嗎?都兒喜冷凝著嗓音,直直地刺向那名令兵。

    那名傳令兵看不見都兒喜的憤怒,只是順著回答。「大汗為了奪回阿爾坦萬夫長的屍首,單槍匹馬夜闖敵營。」

    「後來呢?」她壓抑下心底那抹該死的擔憂。

    「背部、腰間各中了一箭,但在隨行大夫的關照下已無大礙,現在大汗人已被送回汪古剔。」

    回來了?「那……征戰怎麼辦?」她的心其實是矛盾的。既希望努爾哈赤敗陣,卻也希望給薩爾端康一個教訓。

    「八旗退敗。」

    退敗!「怎麼會呢?」難道是忽蘭來不及將佈兵圖及作戰計劃交給努爾哈赤?還是——

    「說來還是一名偷了佈兵圖的姑娘立的戰功。要不是她,大汗不會想出反間計來。」

    「什麼意思!」都兒喜的心倏然漏跳半拍;她擔心的是忽蘭……她失敗了嗎?

    「那個姑娘是怎麼立的戰功!」她急急地追問。

    傳令兵卻只是搖頭。「大汗交代下來,格格若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那麼走一趟古列延,便可以得到答案。」

    聽到這樣的回答,都兒喜臉上的血色全部褪去。

    不用問了,忽蘭一定走漏了消息,不然的話,薩爾端康不會用這樣的法子引她進宮。只是——

    薩爾端康,他以為他勝了嗎?

    只怕事情還沒個定論呢!

    都兒喜將阿爾坦的白骨罈子抱在懷裡,以臉蹭著。

    失去阿爾坦,對她而言,就像失去了一個至親的人般悲慟,就算她曾對薩爾端康萌生愛意,她仍不會原諒他……

    ※※※

    都兒喜手執薩爾端康的令牌,一路通行無阻地闖進了他的金帳裡。

    他正在帳內換藥。卸下層層紗布,映入都兒喜眼瞼的是一道刀疤,還有兩處新添的傷痕,是箭傷,一處落在右肩,一處落在左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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