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尉菁
叔叔?聶四貞抬起頭,正打算禮貌性的打聲招呼;然而,她頭一抬,迎面對上的卻是衛文闊的笑臉。
她連忙將手中縫補的衣衫放下,迎向他。「怎麼有空來?」她還記得在她決定前去遼營找兀烈納之時,文闊眼中的恨與不諒解;這許多年來,她欠文闊的,她始終惦記在心。「我以為你永遠都不會原諒我了。」
「我也以為我永遠都不會想見到你。」畢竟當年四貞將他傷得很深、很重。「但是,我有很重要的事得理清,所以我必須走這一趟。」他指指前頭的小山丘。「我們能談談嗎?」
「可以,可以。」聶四貞回頭對小虎兒吩咐道:「虎兒,娘跟叔叔到那兒去談事,你可不可以幫娘摘些野菜去洗洗?」
「嗯。」小虎兒重重點頭,快樂地應允,小小的身子蹲在菜田里努力地摘取。
聶四貞與衛文闊緩步往小山丘的方向走去,多年前的往事一幕幕的在彼此心田飛掠。衛文闊訝異自己在面對聶四貞時竟能平靜,多年來,他一直以為他再見到她時,他的痛會依舊在,但——沒有,他的心沒有絲毫的痛楚,在面對聶四貞母女時,他只有最真摯的祝福,他希望她能過得好。
「我沒看到兀烈納的人,他出去了嗎?」他開口問。
聶四貞搖頭。「這麼多年來,我始終沒有他的消息。」
「遼國境內找了嗎?我有朋友在遼境內行商,或許我可以找人幫忙,代為打聽。」
「不用麻煩的,真的。」多年前,她已經欠了文闊很多,現在她不能再拿自個兒的事來困擾他。「別再說我了,說說你嗎!你剛剛不是說有重要的事嗎?」她看得出來在文闊的笑臉下鎖著憂愁,她看得出來他正為某事而煩悶。「那件事是關係著我?」
衛文闊踱步往前走去,聶四貞跟在後頭。突然,從前頭傳來衛文闊的懊惱,她聽見他說:「我即將娶妻。」
「真的!」她興奮地跑到他前頭,攔住他的步伐,目光熠熠亮亮地盯著他看。「是哪家的姑娘?我認不認識?」忽地,她又想到了他的眉頭深鎖。「你既是即將娶妻,那你為什麼不快樂?」
「因為我不確定我是否愛她。」
「既不愛她,那你為什麼會有娶的念頭?」她反問他。
「那是因為當時她看我的目光是那麼的淒楚,而轉身離去的背影又是那麼的絕決,好像她就此離去,便不再回來。」
「你怕失去她!」
他沒承認,只是說:「我已經習慣身邊有她在。」
「習慣可以改。」
「但不是說改就能改,我得花好長一段時間才能適應身旁沒有她的不自在。」
「如果你真不是怕失去她,真的只是習慣有她在,那麼為會那個姑娘家的幸福,你就該趁早改掉你的『習慣』,讓她自由,而不是誤她一生。」
衛文闊噤口不語。她所講的事他都清楚,只是,他卻很難辦得到。
「為什麼承認你愛她是件這麼難的事?」聶四貞冷不防地提出這個疑惑。
衛文闊的身子顫了下。「我沒有愛上她。」他溫柔的眸不陡然轉為惡狠狠的凌厲。「你明明知道我愛的一直是你。」
「是嗎?是一直嗎?」聶四貞大剌剌地迎向衛文闊轉凌厲的目光。「那麼剛剛我提起了我仍舊沒有兀烈納的消息時,你為什麼不說你會娶我?不說你會照顧我與虎兒一輩子,卻反倒要托人到遼國找尋兀烈納的下落?相反的,為什麼當你看到那位姑娘轉身離去時,你卻為了一個『習慣』而想要娶她?難道你對我的愛比不上你對她的『習慣」嗎?」
「文闊,你真的愛我嗎?」聶四貞站定在他面前。「如果你真的還愛我,那麼,看著我,親口告訴我,你要娶的人是我。」
衛文闊別過頭,避開聶四貞的逼迫,告訴她:「你愛的不是我,你又怎麼可能真的嫁給我?」
「那麼你愛的人又不是那位姑娘,你又為何要娶她?」她雙眼盯著他的沉默,告訴他:「別再執著地認為你是愛我的,因為這樣的執著會讓你看不清你的心已經悄悄地在改變,已經偷偷地戀上她而不自覺。」
「文闊,你知道我是多麼的希望你能得到屬於你的幸福。」而他的幸福源頭根處不在她身上。
「去娶她,去接受她,屆時你會明白,你愛她早在你混沌未明的好久好久以前!」
是嗎?他當真愛上了海棠了嗎?衛文闊隻身潛進海棠家中,看見她連在睡夢中都緊鎖著眉頭。她在苦惱什麼?憂愁什麼?衛文闊的手輕輕劃過駱海棠的眉宇,希望能持平她蛾眉間的皺褶,希望在海棠的愁眉裡找到他想要的答案。他指尖的溫柔驚醒了她。駱海棠張開眼,望見的是衛文闊的笑容。心,一點一滴沉溺在他的笑容裡。她很傻的是不是?她明明知道他來此的原因可以無關乎情愛,可以無關乎想念;但,她的心卻仍舊會為了他的夜訪而情難自禁,心裡頭偷偷地有了竊喜之意。天知道她多麼想讓自己堅強一點、絕裂一點,就像衛文闊那樣,可以說愛就愛、說不愛就不愛;抑或者像可卿那樣也好,答應了他人的求親,一手扼掉對衛文闊所有的遐想與思念。
但她很傻很傻的,她愛他愛到無法堅強,只要瞧見了他,她的心便軟了一半,更遑論今日的他帶著愁思而來,她對他根本毫無招架之力,更別提什麼絕裂、狠心了。駱海棠唇畔漾起了一抹笑,淡淡的、苦苦的,而這樣的笑落進衛文闊的眼中,心像是被針紮了似的,泛起了一陣刺痛。他到底是對海棠做了什麼?為什麼她連笑起來都不快樂!衛文闊伸出手拭去了海棠掛在頰邊的淚。他的溫柔讓她一震,抬起眼來望向他眸中的柔情。那樣的柔情注視仿如潮水一般,一波波湧向駱海棠,就要將她整個人淹沒;可是駱海棠卻絲毫感覺不到溫暖,她從衛文闊的柔情中察覺了事情的不對勁。她心慌地撐起身子,看著神情異於從前的衛文闊。「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你別嚇我呀!」她以為他遇到了難題,所以臉上表情才會不似以往。駱海棠的著急溢於言表,衛文闊一一納入眼底,心口湧入一陣暖流。她對他的關心遠勝於她對自己所冀望的自重!她對的在乎遠勝於她對自己所期許的自持!一個姑娘家連她最珍視的東西都賠了進去,只想一心一意地愛他了,那麼,他衛文闊還能有什麼遲疑?還有什麼理由不敢再愛?
衛文闊伸出手,將海棠的身子納入懷中,緊緊地將她摟住,幾乎想將海棠的身軀嵌進他的骨血裡。他開口,要求她:「告訴我,你愛我;告訴我,當我愛了你之後,你不會拿我對我的愛來傷我;告訴我,你永遠不會背叛我,你會愛我到永遠。」他緊緊地摟住海棠,一次又一次地向海棠索求不悔的誓言;他的心在害怕,怕自己一旦交付了真心,海棠會如四貞那樣,棄之、毀之;而這些擔心與害怕,海棠她能明白嗎?他的擔心、他的害怕反應在他的擁抱裡,駱海棠彷彿能體會出衛文闊曾經所受的傷,能諒解他當初之所以不愛她是因為這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不確定自己決定再愛後,是否能得到幸福?他的心禁不起再一次的背叛。
她懂得了他的情感、他的猶豫,所以她釋懷了;且因為釋懷了,所以她更懂得珍惜這份得來不易的情感。她再也不想去計較這份情感是誰愛誰多,因為這些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文闊他的人就在她身畔,他的手緊緊握著的是她,他想推攜手過一生的人是她,不是可卿、不是林玉兒、不是聶四貞,不是其他女人,而是她——是她駱海棠呀!夠了,真的夠了。
駱海棠緊緊地回摟衛文闊,輕聲地在他耳畔、低低地對他說:「我愛你,我永遠不會背叛你,我會愛你到永遠,永不離棄!」
她的承諾讓衛文闊背脊一凜。他推開她的身子,扳住她肩膀,問她:「如果你違背了你今天的承諾?」
「海棠願遭五雷轟頂的天譴。」她笑著立下毒誓。
他的心又是一震,受懾於駱海棠對他的癡心無悔。「為什麼?為什麼在我對你做出那麼惡劣的事之後,你仍然可以愛我愛得如此無怨無悔?」
駱海棠笑彎了眉,臉上有著幸福,她說:「那是因為我傻;傻傻地因為一面之緣而愛上你;傻傻地為了初識時你的一個笑擊推拒了上門來的親事;傻傻地只想將視線膠著在你身上,就連可卿戀上了你,自己還是不斷對你的愛戀,而偷偷地思念你的一言一行。」說到這,駱海棠突然羞赧一笑,低首斂眉,輕輕開口:「你永遠不會明白,日前你開口說要娶我之際帶給了我多大的震憾,我在心裡喊了一千個、一萬個我願意,但,那樣的心聲溢到了唇畔,卻說不出口,因為……我怕你的心裡只有個聶四貞;怕你之所以要娶我是因為你背負了我太多的情感包袱;是因為對我有不可輕卸的責任;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