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尉菁
「當初自動送上門來讓我招惹的人是你。」他讓人難堪的回答將秦可卿的愛戀刨得一乾二淨。
原來她這麼愛他換來的卻是他的嫌棄。她的難堪倏然轉為憤怒,她直覺地也想傷他,就像他傷她那樣,想將所有的痛楚不給他。
秦可卿倏然轉身,瞥見了桌上的水果與刀子。她抽起刀子,直直地往衛文闊而來。衛文闊還來不及做任何反應時,冷凝的空氣突然迸出一聲淒厲。突然回神的駱海棠幾乎是下意識地用自個兒的身軀替衛文闊擋那一刀。秦可卿收手不及,那一刀便深深地刺進駱海棠的背。血,快速地染紅了駱海棠的衣衫。
秦可卿傻眼了。她怎麼也料不到海棠竟然會這麼做!「為什麼?為什麼在他那麼傷害你之後,你還要這麼傻地替他想?」她抱著海棠倒下的身子,淒厲地問。
為什麼?為什麼在衛文闊那樣傷她之後,她仍不顧一切的只想保護他,不讓他受到一丁點的傷害?駱海棠自從受傷以來,她便不停地問自己這個問題。後來她才明白,愛他已成為一種習慣、一種本能;她習慣性地愛他,所以在他遭遇危險時,她出於本能的想保護他。她好傻的是不是?
「為什麼又哭了?」沈漠帶著線裝書進門來,頭一眼望見的就是駱海棠笑著流淚的模樣。
駱海棠尷尬地抹去淚水,搖搖頭說:「沒什麼,只是想到了感傷的事,不自覺的就掉了淚。」她看他手裡捧著一堆書,於是將手舉高來。「那些書是要給我的吧?」
沈漠將書遞給了她,又定定地看著她。駱海棠察覺他還有話要說,於是抬起了頭,等待他開口。她的嫻靜、她的婉約在令他心動,沈漠真的不明白,像這樣的好姑娘,那個名喚衛文闊的男人怎麼忍心那樣傷害她?
「沈大哥。」她喚他。
他一笑,眸中納含了明顯而易懂的情感。可惜的是,駱海棠看不見,她眼裡、心裡只有個衛文闊。
她傻呼呼地問他:「你是不是有事要告訴我?」
他想告訴她:他愛她,他可以不計較發生在她身上的種種不堪,而願意娶她,然而他卻因為明白了駱海棠對衛文闊的感情,而無法開口去增加她的心理負擔,最後,他還是只能開口對她說:「秦可卿許了人家。」
駱海棠的心陡然一窒。是文闊嗎?她的目光一黯,有了感傷。在那一瞬間,沈漠明白了駱海棠的疑惑。
「不是衛文闊。」他急急地向她澄清,不願意在她的傷痕上又添些痛。「聽說是秦可卿小時侯就訂下的婚約。本來秦家的人以為秦可卿會反對的,沒想到她卻出乎意料地同意了,而且成婚事宜還相當倉促,因為秦可卿決定了這月十五出嫁。這整件婚事真教人猜不透秦可卿的想法。」
「我懂,」海棠懂得可卿在想什麼。「可卿比我來得勇敢、果斷,所以她在得知衛文闊如此傷她之後,她決定應允了家裡為她所安排的一切,封掉了自己所有的退路,讓自己沒有再愛衛文闊的機會。」
「這樣好嗎?心裡明明還戀著人,可卻偏偏嫁給了另外一個自己不愛、不瞭解的人,這樣行嗎?」
「至少是個出路不是嗎?有了出路之後,至少還能博一博、賭一賭自己日後是幸還是不幸,但守著衛文闊只有傷心的分兒了。」駱海棠驀然一笑,抬起頭告訴沈漠:「沈大哥,你知道嗎?其實我好羨慕可卿,羨慕她當她在愛時,她可以盡全力去追求她所想要的;但,當她無法再愛時,她又可以慧劍斬情絲,揮斷她所有的癡傻,全心全意再去追求另一個美好的明天。那樣敢愛敢恨的可卿,是我這一輩子都學不來的。」
「海棠。」沈漠突然執起駱海棠的手。「如果我告訴你,你的身旁也個機會讓你去當敢愛敢恨的秦可卿,那你是否願意?」
駱海棠明顯地一愣。其實她早就明白沈漠對她的心意,只是她沒想到在得知她那樣的不堪之後,沈大哥竟然還願意娶她!
「沈大哥,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知道我在說愛你,說要娶你。」
「可是,你明知道我早已不是處子之身。」
「我可以包容你的一切的不完美。」
沈漠握著她的手陡然一抖。「你知道?」知道自己因為小產而大量血崩導致不孕的事實!
駱海棠點頭。「是的,我知道。」當初爹娘雖極力將這件事實給壓下來,不透露一丁點的口風讓她知道,但府裡頭是人多嘴雜,丫頭、嬤嬤們又成天愛拿這事兒出來說嘴,她多多少少聽到了風聲。
她明白爹娘不讓她知道的關愛之情,可她卻不能明白沈大哥既然知道她不能生育的事實,卻又為何仍愛她,要娶她?
「因為我是真的喜歡你。」所以他可以不在乎她的種種缺點與遺憾。他的答案讓海棠既感動又想哭。
「沈大哥,你知道嗎?自從認識文闊以來,我對自己越來越沒有信心;我常想是不是因為我真的不夠好,真的讓人很討厭,所以我的愛才會造成他的負擔?我質疑過自己的存在價值,質疑過自己是不是真的高估了自己,漸漸的,我開始否決了自己,認為自己是不值得別人去愛的。」
「別這樣看輕自己,你明知道你很好,只是衛文闊不懂得珍惜罷了。」沈漠激動地握著海棠的手,鏗鏘有力地告訴她。「你看看我對你的好,你便能明白你是個值得人去愛、去付出的姑娘。」
駱海棠蒼白的臉綻放出一抹笑容來。「所以我謝謝你。」謝謝他幫她重拾了對自己的信心。
「只是謝謝?」沈漠聽出了她的苦楚。「你還是不能接受我的感情,執意為衛文闊癡傻下去嗎?」
「我希望我能像可卿那樣瀟灑一點,說放就放。」
「你可以的,只要你願意,你便能做得到!」
駱海棠苦澀一笑。「只要我願意的話,我也相信我能做到得。」可是——她真的願意嗎?
如果真的願意,那為何在她封鎖了家中門窗之後,即使睡夢中,她還是撬開了重重關卡,前去看他?自那天受傷後,駱海棠就再也沒見過衛文闊。
她曾經很傻,竟然擔心衛文闊若想進府裡見她時,會被爹娘給攔下來,不許他見她。於是她偷偷求環兒,要她每天守著前門,看他是否來過,卻又被趕走;求環兒,他若被家裡人趕走,便得偷偷地帶他前來。然而,她失望了一次又一次,因為他始終沒來過她家。他對她沒有一丁點的想念!他對她沒有一丁點的關心!
那,駱海棠,你到底還在執著什麼?還在執著什麼?
這是半個月之後,駱海棠在大街上見到衛文闊時,腦中浮出的第一個問號。她一步又一步地走近他,目光定定地鎖在他身上,想在他清朗俊逸的面容上找到她之所以執著的原因。衛文闊害怕這樣的駱海棠。她看他時的模樣就像承受了過多傷痛,卻無法走出迷障般的茫然。
「海棠。」他伸手去拉她。聽見他喚她,她的臉龐展開一抹知足的笑,而手指逾越了她的身份,輕輕地勾劃他的眉宇,仔仔細細的,深怕遺漏。
她說:「你知道嗎?他像你。」
衛文闊的心驀然一抽。他?他是誰?他沒問,逕是看她傻呼呼地對他笑,傻呼呼地勾劃著他的眼鼻,對他說:「他的眉就跟你一樣,濃黑如墨,一筆劃開;鼻子英英挺挺的,像是抿緊了他所有的不愉快,可是,他還是那麼小呀!他怎麼有那個氣力去承受那一切苦痛?」她昂著頭問他。文闊在她迷晡熔晴怓搢鴞o極力壓抑的痛苦。他伸出手,想撫去她眼中的那抹痛,而她卻避開了。
「我聽見他哭了,聽見他哭著喊我娘,聽見他叫我救救他……」她眼眨也不眨地望著他,問他:「你聽見了嗎?他也叫你爹嗎?他也求你救救他嗎?」她問他,一次又一次。
衛文闊看她這般模樣,心底漾開不捨。「海棠,你別這樣。」
「別哪樣?」她問他。「是別再愛你,還是別再說他?」
她看他,他答不出她要的答案。駱海棠難過地掉下了淚。事到如今,她竟然還在企求他的愛與憐?
「我好傻的是不是?明知道你不可能愛我,卻還要這樣執著地守著你,期盼有那麼一天,你可以回過頭,瞧瞧我;希望那一天來臨時,你會看清楚我對你的愛。可是,我知道那是一種奢求,你的心會永遠守著聶四貞,你的小四兒,你永遠不會回頭,永遠不會知道我是那麼、那麼的愛你。就算我為了你犧牲了性命,你仍不會體會得出我對你的的在乎;就好比那一次,我替你挨了可卿那一刀,你眼中所呈現的仍不是關愛與疼惜,而是無盡的沉痾。」她站直在他面前,眼裡含著淚水,問他:「是嗎?我給你的愛真的讓你這麼痛苦、這麼難以接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