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尉菁
宋可遷一直望著這一幕快樂到太陽西山,直到湘君踩著開心的腳步奔向他。那時候,他會準備好迎接湘君的手臂,將快樂的她擁抱在懷裡,一邊幫她擦汗,一邊聽她說話。
今天,湘君抱著大把的花撲向他。
「這些花是做什麼用的?」宋可遷總是不厭煩的想打開湘君的話匣子,企圖引導她開口。
湘君頭一斜,想了想。「他們說這是鳳冠,是給新娘子戴的。」
「湘君是新娘子。」所以她才配擁有花環做成的鳳冠,是嗎?
湘君搖頭了:她笑得一臉的燦爛,仰頭告訴宋可遷。「湘君不是新娘,湘君是小白癡;新娘是那個很多人圍著的小姑娘。」湘君手遙指早散掉的玩伴,她的心思還停留在剛剛玩耍開心的一幕。
她開心得沒能去細分那句「小白癡」是嫌棄,但,宋可遷卻讓難過、內疚給淹沒了。
他的手緊緊擁著湘君,拚命地修正湘君。「湘君不是小白癡,湘君只是生病,不是別人口中的小白癡。」
湘君也學宋可遷拚命搖頭、拚命更正。「湘若是小白癡,湘君要當小白癡。」
如果她連小白癡都當不成了,那麼她怎麼同那些朋友玩?
湘君用硬咽的聲音,小小聲的請求:「遷哥哥,你讓湘君當小白癡好不好?」
湘君的請求徹底擊垮宋可遷的堅強。因為當初那個才貌雙全的宋湘君竟甘心當個小白癡的角色!
宋可遷知道湘君沒辦法聽他依常理去解釋當個小白癡是不好的,他只能忍著難過,小心翼翼的探測湘君的感覺。「難道湘君不喜歡當新娘嗎?」
湘君毫不猶豫地點頭。
她當然喜歡,因為新嫁娘有花,有人喜歡:可是小白癡只能待在一旁笑:可是,「湘君不能當新嫁娘的。」
「為什麼?」
「因為新嫁娘別人當去了,而且——新嫁娘有好多人喜歡的,可是湘君……「湘君也有很多人喜歡。」
「真的嗎?」湘君不信。
她的疑惑,宋可遷看進眼裡;於是他舉證說明:「哪,像在咱們家裡的奶娘、福叔,還有遷哥哥不是嗎?」
「是呀。」湘君點頭,但隨即又搖頭。她細數著:「奶娘、福叔、遷哥哥。」
她扳了三個手指頭豎直在宋可遷眼前,是好少、好孤伶的數字。
然後,湘君繼續數著:「幫湘君更衣的丫頭,」她扳出兩根手指。「還有家裡的長工,」她皺眉,想扳出個正確數字來,但她記不得人名,只知道好多好多,所以只好一下攤開了雙手,十個手指並出。「他們都不喜歡湘君,他們說湘君笨,湘君煩,湘君這麼大個人了,卻連飯都吃不好,飯粒掉滿地。」他們以為她聽不懂,所以放膽地在她面前說;其實她懂,她懂的。懂得那些人看她的時候,臉會變得很可怕。
可是她真的不是故意耍惹人不開心,只是地上有小點點,會動的小點點,她只是想分些東西給小點點吃。
他們誤會她了。「湘君不喜歡別人不喜歡湘君,所以湘君要當小白癡,這樣大家才會開心,才會笑。」
「遷哥哥,」湘君拉著宋可遷的衣袖。「你別讓湘君不開心,你讓湘君當小白癡成不成?」湘君是在央求他,是好卑微、好卑微地求他成全。
宋可遷再也抑止不了自己難過的情緒,一把將湘君納住他懷裡。他告訴湘君:「湘君不當小白癡,湘君要當新嫁娘,當遷哥哥的新嫁娘。」他要將湘君納入他的羽翼下,不許任何人再欺負湘君。
他捧起湘君似懂非懂的臉。「湘君,你願不願意?」
「當遷哥哥的新嫁娘嗎?」
「嗯。」宋可遷重重地點頭,就像許下重重的允諾一樣。
湘君搖頭。「湘君不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呢?」湘君她怎麼可以不知道?!「難道湘君還怕遷哥哥?不喜歡遷哥哥?」
「沒有,沒有,湘君沒有怕遷哥哥,更沒不喜歡遷哥哥。」湘君急急地搖頭,急急地解釋。「湘君只是……只是……」她為難地搔搔頭。「只是不曉得該怎麼樣才能當遷哥哥的新嫁娘?」每次玩耍,男孩兒都讓別的小姑娘當新嫁娘,因為小姑娘人漂亮又聰明:而她既不漂亮又不聰明,為什麼遷哥哥會想要她當他的新嫁娘?
湘君昂頭想問,可是當她抬頭,看見了遷哥哥盯著她看的時候,她就什麼話都問不出了,因為遷哥哥的眼睛裡有水濛濛的雨。
遷哥哥在難過!為什麼?
因為湘君不聽話,不肯答應當遷哥哥的新嫁娘是嗎?
「好吧。」湘君展顏一笑。
「湘君不當小白癡,湘君當遷哥哥的新嫁娘。」
湘君不喜歡當新嫁娘!
湘君真的一點都不喜歡當新嫁娘!
「湘君不要當新嫁娘!」湘君使脾氣地將頭上的鳳冠給重重地摔在地上,扯開身上的嫁衣,僅著單衣大吼大叫。
「二姑娘!」奶娘心慌地抬起今兒個才讓人送來的鳳冠、霞披;她怕弄損了這些喜氣的東西會沖掉大少爺與二姑娘的幸福。
第二次了,這是大少爺為二姑娘第二次準備嫁衣。倘若這樁親事又像上回那樣不能順利進行,大少爺與二姑娘這段姻緣只怕是連月老都只有歎氣的分了。
奶娘好脾氣地撿起讓湘君給丟在地上的鳳冠、霞披,挨近湘君。「我的姑娘,快行行好,試試看這些嫁衣合不合穿,好讓繡坊的人回去覆命。」
「我不要,我不要。」湘君焦躁地在房內兜來繞去。她的本性純良,不太會刁難別人,但——她就是不穿戴好心嫫嫫口中所謂的鳳冠與霞披。
宋可遷進來,恰巧見到湘君在鬧脾氣,大手一攤,將難過得像是受了偌大委屈的湘君納進懷裡,抬眼,問向奶娘:「怎麼了?」
奶娘歎了口無可奈何的大氣。「二姑娘說什麼也不肯試穿嫁衣。」
宋可遷低頭,望見湘君緊皺眉峰的小臉。「奶娘說的是事實嗎?」
湘君抿著嘴巴,為難地點頭。
「可不可以告訴遷哥哥,湘君為什麼不穿嫁衣?」
湘若將臉埋進宋可遷溫暖的胸膛裡,悶聲細微地開口:「湘君會怕,怕那紅色的衣衫與重重的鳳冠。」湘君昂頭,可憐兮兮的眼眸中有水光浮動。「為什麼湘君不能戴花?為什麼湘君要穿那件可怕的衣衫?」
宋可遷懂湘君心裡真正怕的是什麼,只是他沒想到經過這麼多個月,且湘君的記憶都讓她自己給封鎖住的情況之下,她仍舊忘不了自己當初所承受的痛苦?!她仍舊怕沾有當初記憶的東西,比如鳳冠,比如霞披。
宋可遷心疼讓過去痛苦給纏住的湘君。也罷!
「如果你真不想穿戴這些,那麼就別穿了吧!」宋可遷縱容了她。
奶娘驚呼。「大少爺,這怎麼成?」試問哪家的姑娘出嫁時,是不穿霞披、不戴鳳冠的?大少爺怎麼能這麼糊塗,一味地順從二姑娘!」
「別說了,就這麼著。」宋可還不理會奶娘的反對,執意而行,因為現在他也只能用這種方式來寵湘君;用這種縱容湘君的疼寵來讓整個金陵的人明白湘君在他心中的地位,讓他們徹底明白湘君不是沒人要的孤女、不是他們口中的小白癡;她,是他宋可遷明媒正娶娶進門的妻子。
第十章
古君彥佇立於宋府的對門,眼露寒光地瞪著宋家門前的張燈結綵,一片喜氣洋洋。
今兒個是宋可遷的大喜之日,而他,又回來了。
他要在宋可遷最得意的一天,奪回以前宋可遷掠去的一切,包括他的自尊、他的生命,還有——他的湘兒。
是的,是湘兒:那個他最為珍視,用心保護的可人兒,卻讓宋可遷的憤世嫉俗給折損了生命色彩。這一切,他要用權力向宋可遷討回一切公道。
你等著吧,宋可遷,今日的古君彥已非昔日阿蒙,當初你怎麼掠奪我的一切,那麼我就怎麼討回來!
古君彥張著兇惡的眸光,直直盯住宋家那片熱鬧歡騰。
湘君讓紅娘給請出來;宋府的賓客們看到宋二姑娘既沒戴鳳冠,也沒披嫁衣,只是身著淺綠羅衫,一臉素淨地讓人給牽出來時,大伙全愣住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
為什麼新嫁娘沒依古體穿戴嫁衣?
頓時之間,宋家的花廳口耳交接,討論的全是宋二姑娘的逾越,宋二姑娘的悖離。
湘君從來沒見過這等陣仗;這些人眼光全兜在她身上,像看妖怪似地看著她,讓她覺得好可怕。
湘君駐足不前。
宋可遷曉得湘君讓這些人的目光給嚇退了勇氣,於是他主動上前,主動牽起湘君的手。「別怕,有遷哥哥在你身邊。」
宋可遷口吻裡的縱容,又讓全廳賓客嘩然。
其實他們今天來觀禮,是看戲大過於祝賀。他們原以為這次宋大少爺再次迎娶宋二姑娘是為了報復幾個月前,宋二姑娘與人私奔的怨:沒想到——對於智力大不如前的宋二姑娘,宋當家的卻多了份包容與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