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尉菁
「我不在乎。」為了芽兒,他可以露宿荒野。
「可我在乎。」她再也不要因為她,而讓小師兄再增添任何麻煩。「我的傷沒什麼大礙,我可以繼續趕路。」
她撐起身子,想站起來。
他拋下先前不再難為她的信誓旦旦,連忙起了過來,制止了她。
「如果你真有心不讓我添麻煩,那麼讓我看一下你的傷勢,能走不能走,等看了你的傷之後,咱們再決定。」
芽兒想搖頭說:不用麻煩了……但當她的不願對上小師兄眼中的堅決時,她相信如果不讓小師兄看她的傷,那麼他們只能相看兩瞪眼的相互堅持彼此的立場,對結果沒什麼幫助的。
「好吧。」她軟化了態度,答應讓小師兄看她的傷。
芽兒順著石壁,緩緩的又坐下。
鐵孟秋除去了芽兒的鞋襪,瞧見了在她雪白的腳踝處腫了個雞蛋般大小的傷,他的心禁不住的為她叫疼。
她怎麼能……怎麼能在這樣的傷痛下,還趕了這麼長的一段路。
芽兒只知道自己的腳痛,可也沒想到她的腳會撞得這麼厲害。
她下意識的想縮回腳,不讓小師兄瞧見她的腳變成這個模樣。
然而,她的腳還來不及收回,鐵孟秋便一手罩上她的玉足。「忍著點,我幫你推拿推拿。」
連出聲反對都來不及,小師兄的大手便開始揉推她的傷處。
腳上傳來的痛,讓她不由得想呻吟出聲,但她不願再讓小師兄擔心;所以她緊閉眼睛,咬著下嘴唇,無言地承受了一切的痛。
她獨自忍受一切的模樣,讓他的心揪得發疼。
為什麼芽兒總與他生分地像個外人,不能讓他分擔她的喜怒哀樂?
沒空再探究芽兒對她的疏離了,現在最重要的是想辦法讓芽兒的傷不再惡化下去。
鐵孟秋知道倘若他與芽兒商議,要她今天別趕路了,芽兒鐵定是不肯的,那倒不如──直接由他作主。
鐵孟秋不經芽兒的同意,大手一張,便將芽兒抱起,背在身後。
芽兒條然睜眼,驚呼一聲:「你在幹麼?」
「前頭有條河,我帶你去,你的傷需要冷敷。」
「那……那你也不需要背我的是吧,我……我可以走的。」讓小師兄背在後頭,會讓她的心亂了分寸。
打從長大後,她便沒與小師兄這麼親近過。
「你的腳傷得不輕,倘若你想早一點到達鎮江,早一點見到大師兄,那麼就聽我的,別再與我爭議。」他的口吻中有著顯而易見的怒氣。
他是在氣自己為什麼沒能在芽兒受傷時,就強悍的不許她再虐待自己,為什麼要等到她承受了那麼痛的滋味後,他才發覺她的傷已是這麼的嚴重。
芽兒嗅到小師兄的怒意。
莫非小師兄是在氣她又給他惹麻煩了?
「小師兄,我……可以走的。」她用手隔開她與他之間的距離,想試著下來。
「芽兒,這個時候不要再跟我爭了好嗎?你不想當一輩子的瘸子是吧。」他將她的身子緊緊的撐著,不讓她掙扎開他。
芽兒不再做無謂的掙扎。
小師兄說得是,她再這麼堅持下去,只會延誤她的傷,而延誤了她的傷不打緊,又給小師兄添麻煩了,這才是惹人厭。
「對不起。」她並不是存心要讓自己受傷,讓他徒增困擾的。
她的客氣、她的生疏都讓他不好過。
他寧可芽兒像小時候那樣,總跟在他後頭,直嚷嚷著:「爹爹要你陪我玩,你不可以丟下我。」
他喜歡芽兒黏他黏得很理所當然的模樣。
但都過去了,他與她之間的酸甜苦辣,只會存在他的記憶裡,芽兒根本就不會記得的。
「小師兄?」
「嗯?」他陷在回憶裡,走不出那樣心酸的滋味。
「你記不記得我小時候,你總是這麼背我?」
「記得。」他這樣背著她背了將近一年,教他如何不記得!?
「那你記不記得有一回,我與你玩捉迷藏,我等你等到天黑,你才來。」
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記憶了,鐵孟秋還記得那時候他才剛上山跟師父學藝,他什麼都還沒學到,使得常小芽兒,那時候,他只覺得芽兒好小,好討厭,所以──後來──後來他怎麼了?
「我為什麼到了天黑才找著你?莫非,你躲遠了!?」這一段記憶,他竟不復記憶。
「不!我沒躲遠,我就待在小兔洞裡等你。」回想起那一段往事,芽而覺得很傻。「我一直以為我只要乖乖的躲在小兔洞裡,你一定會很快的找到我,但是……我整整躲了三個時辰,等到天黑,還不見你尋來。」
他曾經犯的錯由芽兒口中緩緩道來,只讓鐵孟秋更難受。
他記起了那一段往事,他記得做當初是為了拋棄芽兒,所以才提出要玩躲貓貓……沒想到她這麼天真,真以為他是要跟她玩,所以興高采烈的跑去躲起來……
他早想到芽兒除了小兔洞便沒處可去了,只是,他那時候對芽兒跟前跟後的追隨在他身邊很厭煩,所以,他根本就沒去找她;直到天黑了,他肚子餓了,才想起芽兒──原來,當初他曾經那麼惡劣的傷過芽兒。
「小師兄,芽兒想問你一件事。」是她擱在心裡頭兩年的事。
「什麼事?」
「當年,你是真的找不到我嗎?」
鐵孟秋完全愣住了。難道──這問題橫陳在芽兒心中多年,難道當年她人雖小,但卻敏感的察覺到他的厭煩!?
不需要再開口回答她的問題,芽兒就可以從小師兄僵直的身軀中知道事情的真相。
當年,他根本就沒找過她。
突然之間,芽兒覺得好悲哀,好想笑。
原來小師兄打從一開始就不喜歡她,就覺得她煩。「難怪你總是要叫我小噩夢。」原來她在他心中一直是場噩夢,永遠拋卻不掉的噩夢;芽兒突然覺得眼睛有點痛,鼻子有點酸,心……好難受。
芽兒佯裝堅強,當剛剛的那一番話不曾發生過,而將頭埋進小師兄的肩頭上。
「我好累,好想睡,肩膀借我一下。」
再靠一回,就再靠這麼一回,從明天開始,她會真的忘掉小師兄,開始學著當大師兄的好妻子。真的,她會忘掉小師兄的。
第八章
鐵孟秋明顯的察覺到芽兒對她的態度不一樣了。芽兒不像昨天那樣,處處與他針鋒相對,反而事事順著他;而這樣的現象沒帶給他任何的喜悅,反倒是突顯著一股不安的情緒。為什麼?鐵孟秋瞅著眼看向芽兒。
芽兒猛然回頭,對上鐵孟秋眼裡的疑惑。她回給他一個甜甜的笑。「有事嗎,小師兄?」
他搖搖頭,一邊笑著回答說「沒事」,一邊將連夜趕工完成的手杖遞給她。
「你做的?!」芽兒將那木造的手杖接了過來。
他點點頭。
「你一個晚上沒睡?」她瞅著眼詢問他。
他沒回答,逕是不語;但這樣的無語正說明了他一夜無眠的事實。
芽兒幾乎要哭了。
怎麼可以這樣子?!
說好過了昨夜,她就必須忘了小師兄,要一心一意的為當大師兄的妻子做準備!但──小師兄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為了給她做根手杖而一夜沒睡!
芽兒將手杖緊緊的握住,不讓心中翻攪的情緒將自己淹沒。
不行的,不能再陷下去了。要知道小師兄對她一切的好只是基於責任,沒別的情感,她若讓自己深陷到不可自拔,最終受苦、受折磨的人還是她,還是她呀,她怎能再這麼執迷不悟下去!
要笑!對,要笑。
她得笑著跟小師兄說「謝謝」,就像尋常的師兄妹那樣。
芽兒吸吸鼻子,不讓自己太激動。
「謝謝小師兄。」她猛然抬頭,給了鐵孟秋一個開心的笑。
芽兒的笑容同小時候一樣甜美,那句「小師兄」也叫得一點都不勉強,但聽在他的耳中,為什麼會覺得有些難受;就像那句「小師兄」,就只是小師兄,一點別的情感成分也不可能有。
傻啊,鐵孟秋,芽兒本來就只當你是小師兄,本來就沒別的感情在,都這個時候了,你怎麼還看不開!
「小師兄,你看!」芽兒柱著手杖,開始練習走路。
小師兄好能幹,能將普普通通的樹幹削成這麼實在的手杖,不但輕巧而且還削得光滑,連一丁點的木渣子都沒有,一點都不扎手。
芽兒練習得忘了形,只當那手杖是她的腳,連走個路都像是在飛。
「芽兒,小心點,別走那麼快。」她的腳才剛消腫,不應該再受折磨的。
芽兒回頭粲然一笑。「你別擔心,有你做的手杖,走路都能比你跑得快,你瞧!」芽兒開始玩起她的特技,用一隻腳與一根手杖左右的急走著;突然,一顆石子絆住了她輕盈的步伐。
「小心!」他手腳的動作比嘴巴快,在「小心」兩字說出口時,人已奔到芽兒的身旁,抱住了她搖晃的身子。
他撐不住她猛然撞來的重量,忙翻轉身子當了芽兒的肉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