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尉菁
「怎麼?我的模樣很嚇人是不是?」她不必看就知道,只是——她勾著嘴角冷笑著。「你怕什麼呢?我之所以會這樣,還不是拜你所賜嗎?那你還有什麼好訝異的?」她一說話,便不斷地猛烈的咳著。
她的面容因劇咳而漲得紅通通的,氣息也有些不穩。湛倚天看著她,心口一緊,不明白他們兩個人為什麼會這麼的怨恨對方,這麼的急著激怒對方,他們究竟是為了要折磨誰呢?
「把藥拿來。」湛倚天開口道。他要親自餵她服藥。
婢女把藥送上來,湛倚天接了過去,他走到床邊,挨著管千尋的身側坐下,舀了一調羹的藥汁送到她的嘴邊。管千尋以冷冷的眼眸,直直的瞅著湛倚天。她發現在他平靜的眼眸裡,竟讓她解讀不到他的真正意圖。
管千尋張口讓他把藥汁送進嘴裡,她含著藥汁,目光含怨,突地,又將藥汁全數噴出,濺在湛倚天的臉上、衣襟上。湛倚天卻不以為意,他甚至連擦都不擦一下,又舀了一調羹的藥,送到管千尋的嘴邊,要她服下。他的動作惹惱了管千尋。
「你到底想做什麼?」管千尋恨恨的瞪著湛倚天。
湛倚天也定定的看著管千尋好半晌,這才回答道:「我只想餵你喝藥。」
「為什麼?難道就是為了要折磨我,所以,你才不惜紓尊降貴的親侍湯藥。你不覺得你這麼做太大費周章了嗎?」管千尋冷嘲熱諷的說道。
等她諷刺夠了,湛倚天才開口。「等你好了,我就放你走。」他一語帶過他心中經歷的所有的心路歷程。
管千尋有那麼一瞬間的愕然。她不懂他說的「她好了,他就讓她走」的意義?他究竟是什麼意思?
「你的意思是,你決定放我一馬,不再為難我是嗎?」管千尋想確認他的真正意思。
「沒錯。」他點點頭。
但他的諒解來得太快、大突然,幾乎讓管千尋感到措手不及,她不懂湛倚天為什麼要這麼做?幾天前,他甚至恨不得將她五馬分屍、挫骨揚灰;而今天,他卻大發慈悲之心,願意放她一條生路?他究竟在打什麼主意?管千尋忍不住用疑惑的眸光瞪著湛倚天。
他的眼眸中寫滿了平靜,這使她看不到他的情緒起伏。好,他願意放她走是嗎?
「那你現在就解開我。」她要馬上離開他的視線、離開他的勢力範圍、離開……他的人。
「我說了,等你病好了之後,我就讓你離開。」湛倚天對自己的決定很堅持。
「我沒病。」她斬釘截鐵的說。
「你有毒癮。」他言簡意骸的說。
「這全都是拜你所賜,不是嗎?」管干尋忍不住嘲諷道,他還在裝聖人嗎?她之所以會變成這樣,不是他害她的嗎?
「所以我有義務將你的病醫好。」湛倚天早在心中做下決定。
「湛倚天,我不在乎、我根本不在乎,你懂嗎,我只想離開這裡,我不想看到你,如果你決定忘掉你我之間的恩怨,那麼,你該做的就是成全我的希望,而不是在乎我的毒癮。」管千尋吼出她心中的想法。其實,她內心裡最想問的是,他既然都已經不在乎她曾經如何的傷害他了,那他為什麼還要在意她身染劇毒呢?
「讓我走。」她冷冽的說,語氣中不帶一絲絲的情感。
「辦不到。」他早就說過了,她要走可以,但前提是她必須要健健康康的離開。「我說過我願意放你一馬,但你必須照我的要求行事。」
他一向專制、獨裁,他霸道到壓根不允許管千尋說出一個「不」字。
他再次將湯藥送到管千尋的嘴邊。管千尋看著黑黝黝的藥汁,心口一慟,明白他固執的程度是十匹牛也拉不動的。她無奈的點點頭,終於屈服在他的惡勢力下。
「我喝,但——你把我解開,我自己喝。」她才不要他親侍湯藥。她才不要他們之間仍然存在著曖昧的關心。
湛倚天沒有拒絕,直接將藥汁交給在一旁候著的婢女,他差人解開了管千尋的繩索。
「二爺。」聽命行事的長工面有難色,似乎覺得不妥。
湛倚天從來沒有見過管千尋發病時的恐怖模樣,所以,不明白一旦她的毒癮發作,是多麼驚人的事。
「解開她。」湛倚天相信管千尋是不會再做傻事的。
於是管千尋的繩索被解了開來。湛倚天示意丫鬟把藥汁端過去給管千尋。管千尋的手顫抖地將藥碗接了過來。而藥汁則幾度濺灑出來。湛倚天看著她的動作,不禁皺起眉。管千尋的毒癮比他想像中還來得深,他開始覺得有點不安,他
真的不認為堅強的她可以挺得過犯毒癮時的那份難過。半夜三更,從管千尋的房裡傳來一陣淒厲的嘶吼聲。
「二姑娘,你再忍忍,再忍忍,大夫說過,忍過毒癮上來的這
一段時間,你就會沒事的。」何大嬸拿著打濕的帕子,不停的幫管千尋擦拭冷汗,心酸的老淚縱橫在臉上。管千尋難過的在地上直打滾。她不斷的抽搐、不斷的冒冷汗——不!她不行了。
「大嬸,把我綁起來,大嬸,求求你——」管千尋窩在地上苦苦的哀鳴著。
如果綁著她,才能根絕她想吸食毒物的慣性,那就趁她現在神志還清醒時,趕緊把她綁起來,免得等她神志逐漸迷失之後,又會做出什麼讓人扼腕的悔事。
「大嬸——大嬸——」
管千尋以手指掐進自己的血肉之軀裡,仰頭朝天際悲鳴。那聲音淒厲得有如鬼哭神號,它一聲聲的傳進湛倚天的寢房內。
他知道她又犯病了,而且,一次比一次來得嚴重、一次比一次來得急速,讓他即使是閉上眼睛,都能看見她雙眼凹陷,窩在地上打滾的狼狽模樣。管千尋是絕對熬不過這一關的,他知道。湛倚天翻開被子,神色匆忙地趕到管千尋的閨房。一進門,他看到何大嬸正含著淚水,拿著繩索綁住管千尋。湛倚天走過去,從腰間掏出一顆赤紅色的藥丸,將它塞進管千尋的嘴裡,讓她就這麼吞了下腹。那赤紅色的藥丸,好……好眼熟!
「二……二爺,你讓二姑娘服了什麼?」何大嬸心驚地昂起臉,害怕的問湛倚天。
湛倚天宣勾勾的看著管千尋,見她氣息慢慢的平穩下來,而且臉色也不像先前那般的潮紅燥熱,這才放下一顆糾結的心。
何大嬸卻覺得事情大大的不對勁。管千尋自從斷了毒癮以來,每一次犯病全都是以驚心動魄的狀況收場,沒有一次像這次這樣的平和落幕。
「二爺,你究竟讓二姑娘吃了什麼?」何大嬸不得不弄清楚,因為,以管千尋的體力,她是無法再承受更多的折磨了。
「罌粟。」湛倚天言簡意賅的說。
「罌粟?!」何大嬸怔忡地倒退了幾步。
她難以置信的直搖頭,口中不解的問:「不!不會的,二爺,你明明說過,你可以諒解二姑娘先前的所做所為,說你原諒二姑娘了,那你怎麼又把那毒物餵給二姑娘吃?」何大嬸難以相信這個殘酷的事實。
她奔上前,抓住管千尋的下頜,強行扳開管千尋的嘴,要她把那害人的東西吐出來。
「二姑娘,吐出來、吐出來,你不能再吃那害人不淺的東西了,
二姑娘,你聽到沒有——聽到沒有?」
何大嬸不斷的拍打管千尋的背。管千尋無力的閉著眼,不願意醒來,因為,她知道湛倚天並沒有做錯。
她犯病的時間愈來愈短,且一次比一次痛苦,她不知道當自己熬過了這一次之後,能不能熬過下一次的關卡?她知道自己中的毒實在太深了,根本沒法子根治。她輸了,她不想再跟宿命抵抗了。
「大嬸,別這樣——」管千尋抓住何大嬸的手,拚命的搖頭,讓她別做徒勞無功的事了,因為,她的身體她自己再清楚不過了。
「我需要他的藥。」管千尋認清了這個鐵一般的事實。
「可是,那玩意兒會害死你啊!」何大嬸不捨地擦著眼淚。她不明白一個好好的姑娘家,為什麼要遭受那樣的苦痛?
管千尋柔聲的告訴何大嬸。「我不在意了,真的,我不在意了。」
她管千尋的性命一直活得很無奈,如果這是上天執意要讓她的
人生過盡坎坷,那——她願意屈服了。管千尋回眸,望向湛倚天。
她伸直了手,跟他要那赤紅色的毒藥。「給我吧!」
如果那些害人的東西可以減輕她的痛苦,那麼她願意服下它,讓它解決她所有的痛苦。湛倚天將腰間的小瓷瓶遞了過去。那瓶子小小的、輕輕的。
湛倚天說:「裡頭還有十五顆左右。」
「你是什麼意思?」管千尋明白他的話一定有他的意義在,不然,他不會選在這個時機跟她說這些無關緊要的事。
「我只剩下這十五顆的藥了。」如果將來還需要更多的份量,那……他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