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衛小游
趙子安一愣。"是思念岳母跟月華麼?"他怎不知文尚書這樣多愁善感?她們也才出門不到一天,近晚就會回來了不是麼?
文尚書凝望著植在窗邊的一株小小的蠟梅,眼前浮現了一張美顏,想捉,卻捉不住。情動難已,他不禁吟出前朝蘇學士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卻苦吟不成篇,淚已成行。"梅殊……是我對不起你……"
"梅殊……呂梅殊?"趙子安正疑惑文尚書怎會突然喊"梅殊"這名字,想要問,文尚書卻緊按住他的肩膀,兩眼瞪大的看著他。他被文尚書的眼神嚇了一跳。"恩師?"
文尚書不意料在人前情難自禁的吐出心底深烙的印痕,更意外趙子安居然識得她的名字。"你怎麼知曉她的姓名?"
趙子安被問得莫名其妙。"恩師是說……呂梅殊?"見文尚書點頭,他又道:"恩師忘了不成?我也是江南人,自然聽過江南第一美人呂梅殊的芳名,只是生不逢時,未能有幸親見美人的丰采。咦,恩師為何
文尚書猛地鬆開手,踉蹌了幾步。"我還以為……你見過了她。是我傻了,死去的人怎麼可能重出現在世人眼前呢?是我傻了,…"文尚書一反平日的模樣,失神落魄的從書櫃中取出一個筐子,拿起珍藏十數年的畫平放在桌案上,哀傷道;"春日遠,如今只在圖畫中——
'溫玉?!"見了畫中美人,趙子安不禁喊出聲來。這畫中美人,不正是老茶郎那溫潤如玉的女兒麼?
還來不及表示意見,文尚書又捉住他的手,眼底滿是困惑,暗伏著激動的情緒。"子安,你剛剛說了什麼?"他沒聽錯吧?"你怎麼知道我女兒的名字?"
趙子安忙道:"不,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她像一塊溫潤的玉一樣——女兒?!"
不願再提起的傷心過往一瞬間全湧上喉頭,不吐不快。文尚書過:"溫玉是我與亡妻所生的女兒,你說你見過,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
趙子安指著桌上那幅畫道:"就在這兒。"
"那畫裡的人是梅殊,是我的妻子。"
"江南第一美人是恩師的妻子?"這八卦怎麼京城裡沒人提起?不過話說回來,文尚書"現任"的夫人可是當朝宰相之女,皇后之妹,誰有膽子敢提起現任夫人是"續絃"?
他是個聰明人,將所得知的自行拼湊在一起,總算摸了點頭緒出來——呂梅殊是已死去的人,是文尚書的首任妻室。他們的女兒好巧不巧叫"溫玉",呂梅殊的容貌又"湊巧"與那老茶郎之女"神似"。
趙子安仔細再看那畫中美人,發覺畫中人神態較成熟,年紀比當年所見的少女長了幾年。世間全有這樣巧的事,她會是"溫玉"?
"我一直以為溫玉也葬身在虎口下了,子安你快說,你究竟在哪看見了她?"
趙子安覺得他這岳父實在太一廂情願了點,又不確定"她"一定是溫玉。"我三年前是曾經在白額山下見過一名神似梅殊夫人的少女——"
文尚書一聽便道:"錯不了,錯不了!當年她們就是在白額山遇上了老虎,隨行的護衛跟丫髻全葬身虎口,只找到一些難以辨認的屍塊還有梅殊身上一件沾滿了血的農棠,我那時見了,就心知她們不大可能活著了。連著幾年派人在附近打聽,也都沒消息……"當年是他修書一封要梅殊帶著女兒上京城來的,若他親自下江南去接她,說不定就不會演變到這般家破人亡的地步。那時他在京城任職,一堆雜務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偏又抽不開身。是以在信中戲稱他水土不服,亟需家鄉一把泥上治病,要梅殊攜女速來京城——他哪裡是要泥土啊!他只是思鄉思親、思妻思女……是他害了他至親的兩個親人。
皇上見他喪妻哀痛,同一年就下旨把小姨子許配給他,當時他只是一名說小不小、說大不大的食俸官吏,又初涉官場,根本不敢拒絕。事情就這樣過了十數年,當年與他交頸恩愛的伴侶,是否日日在暗不見天日的筐子裡怨他薄情呢?唉…
這一夜,文尚書與趙子安秉燭夜談良久,及至東方天際露出色白,才驚覺時間已匆匆流逝。
"她"果然是溫玉。證據是曾經與他換過的那塊紅玉。
玉塊是一對。文尚書身上有一塊一模一樣的,他方才見到了。
趙子安回想起第一次見到文月華時的感覺。
文月華讓他有似曾相識之感。他在她身上找到某一種熟悉的感覺,怎知原來是因為她們姐妹體內有一半的血液是相同的緣故。
直到回到妻子的房間,他仍舊在想兩人之間的同與不同。
溫玉溫潤,月華柔和。他是否是將對溫玉的感覺移情到月華身上了呢?
他不否認他從未忘記過那一夜她將他的玉退還的那幕情景,他其實是個自私的人,最愛自己,所以也最保護自己;因為習慣保護自己,所以他的心不容易向誰輕易敞開。然而那一夜,她敲開的不只是房門,而是連他的心門也一起敲響了。那時他才真正將她的相貌記住——那是一張江南風土的傑作——更吸引他注意的,卻是她說起"他"時,那含羞帶怯的神情。
他想,他或許天生有奪人之物的劣根吧!如果沒有"他",他或許還不會那麼注意她的存在。
如果對她是這種感情;那麼,對於床上這個"妹妹",那情字應如何寫?或者該問:他對他的妻有情分在麼?
他娶文月華,若扣除掉對溫玉的移情作用,剩下來的,也不過是與文尚書之間一座權力與利益的度量衡罷了。
這麼無情的他,若拿面鏡子來照,不知會照出一張怎樣醜陋猙獰的面孔?為何文月華說她愛他?一個小女娃兒懂得什麼?她懂得她"愛"的究竟是他的人抑是他頭上頂著的"夫君"一詞呢?
文月華睡得並不熟,感覺身邊的床榻陷了幾分,她便醒了。北地清晨很冷,她縮在暖被裡的身子朝她的夫婿偎近。"你跟爹聊了什麼聊那麼久?"
"很多事。"他背對著她,任她貼著他的背,不回頭。
她沉默良久,他以為她又睡了,她卻又出聲道;"真好,你們男人總有那麼多話可以聊,像我,就不知道要說什麼才能讓你們多跟我講幾句話呢……"父親待她有疼愛卻從不熱情,夫婿待她有禮卻過於生疏。或許,天底下的男人對待女人的方式都是這麼一般,要哪一天情濃了、烈了,那才足怪事一樁吧。
趙子安僵直著背,抿著嘴好半晌不發一語。
★★★
"不!"玄逍發出淒厲慘烈的一聲哮聲,以平生未曾有的飛快速度撲向正在瞰噬他妻子的兩頭大虎。
今早他和玉娃兒匆匆離開,一時之間前途茫茫也不知要往哪裡去好,後來決定往南方走,遂讓玉娃兒在村前的山神廟等,他去弄些方便攜帶的乾糧。誰知他才回來,就看見那令人心神俱裂的畫面。
原本念在姬川和牙茛是他的同族,他尚有些顧忌,沒想到他不犯它們,它們卻硬要犯他!它們殺了她!
"可惡!"
抱在懷裡的硬摸摸散落了一地,玄逍猛力的衝撞向那虎,將玉蛙兒把出兇惡的虎口之下。
見玉娃兒緊閉著雙眼,玄逍瘋狂了。
"可惡!我殺了你們!"
姬川被玄逍過猛的力道撞痛了腰,撲跌在牙茛身上。
二虎沒料到玄逍會這麼快返回,更沒料到他有膽子衝撞過來,一時間被他淒厲的咆哮唬得一愣一愣。
姬川瞪著眼前不斷狂叫狂吼的玄逍。"他發癲了不成?"
牙茛看玄逍雙肩一抖一抖的,渾身散發的森冷氣息教他有些毛骨棟然。忽略心裡的忐忑,道:"我看不是發癲,是瘋了吧,他竟然說要殺了我們耶。"
姬川撫著腰際,挺起身體。"笑話,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爛貨色,也敢用這種口氣跟我們說話。"
姬川看玄逍緊摟著那人女,越看越氣,衝上前就要再咬她一口,牙茛及時將她給拉回來。"等等。"
"別擋路。"姬川一意要將玄逍懷裡那個人女給撕裂。
牙茛越看越覺得玄逍的樣子有些不對勁,它低聲問姬川:"你剛剛咬下去了?"剛才它還沒來不及咬上一口呢,就不知姬川動口有沒有比它快。
姬川咬牙茛聲道:"我願意我剛剛一口咬斷那人女的脖子,喝盡她的血。"
玄逍雙肩仍不住的顫抖,稍稍冷靜下來,懷中人兒胸口虛弱的起伏與氣息傳進他的心裡、腦海裡,逐漸喚回他的理智。
還來得及,幸好……幸好趕上了。他緊抱著妻子,不敢再放手。
姬川和牙茛的竊竊私語傳進玄逍耳裡。背部肌肉一僵,他的唇猶在顫抖,吐出的隻字片語也抖如秋風吹落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