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衛小游
一夜沒睡好,一大早又把他挖起來。師父到底是怎麼了?沒見他這樣失常過。而且昨天還淨說些奇奇怪怪的話,挺嚇人的。
徐定楚默默地想,總覺得有什麼事情呼之欲出,而這件事情不會是他所樂意知道的。
易盼月叫醒了他,便示意他跟在身後。早晨的陽光曬起來十分舒服,徐定楚忍不住活動了手腳身體,再有晨風吹過—感覺通體舒暢。
發現跟得稍遠了些,徐定楚連忙想追上去,卻發現行走在陽光下的易盼月有……風的感覺!?似乎就要飄走了似的。
可能是因為師父身形修長的關係吧。師父平日又習慣穿寬鬆的袍子,走起路來自然有衣袂飄飄的感覺,嗯,應該是這樣子吧。
易盼月領著徐定楚到一處崖邊。
「徒弟,你看看那是什麼?」易盼月指著山谷下的一遍青綠。
徐定楚有些失望地想,不過就是一大片長滿了青草的山谷嘛,值得這麼重視嗎?這是他家的後山耶,該看的都看過了,有什麼東西他不清楚──啊,是有啦,不過那也是因為師父昨晚帶他繞來繞去,他才會有一點不認得路。
易盼月輕易地從徐定楚的神態中明白他心中所想,他露出一抹不懷好意的微笑──試試這傢伙輕功的時候到了。
是的,易盼月很狠心地將徐定楚踢下山谷去──
「師父,你做什──」徐定楚壓下吃驚的心,連忙穩住下墜的身勢。
一口真氣正待提起,就聽見易盼月在崖上說:
「你下去給我好好地看清楚那一片青青綠綠的『野草』是啥玩意兒!」
徐定禁安然無恙地到了谷底,身上只受了點小小的擦傷。
這師父還真不夠意思,要踢人下來,也不先通知一聲;幸虧他反應夠快,要不他不死也會重傷。徐定楚一邊抱怨,一邊隨手拔起身旁的一株草細看。
本來他是意興闌珊的,不過是一株野草嘛──等等,這哪裡是野草,這是……
徐定楚這回不僅仔仔細細地看,甚至聞、嘗都來。
「老天,這……這是斷魂草啊!」他之前簡直是有眼無珠。
他向四周望去天啊,數量竟然這麼多,滿滿的一片山谷都是斷魂草啊!
簡直教人難以實信。
「師──」原本要叫他師父下來,但隨即又想到他師父只是個文弱書生,要他從那麼高的地方下來豈不要了他的命?所以下一秒鐘,他便乖乖地上去,手裡緊緊抓著剛剛摘起的斷魂草。
「如何,不見怪師父剛剛那一腳吧?」易盼月看他滿身的狼狽笑道。
「嘿嘿──」徐定楚搔著後腦勺一逕地傻笑。「師父,你看,是斷魂草呢,天下蒼生有福了。」
「是啊,蒼生有福了。」
斷魂草雖名「斷魂」,但它可是救命的良藥。它是治療瘟疫的藥引子,平常一株難求,如今卻生滿了整個山谷,真是奇事。
「希望你能善加利用這一片藥田。」易盼月說。
「師父,你要離開了是不是?」徐定楚不怎麼確定,口氣生怯地問。他一直有這種感覺,他師父不是那種會長期駐留在同一個地方的人。
這個無名郎中,一雙眼湛然睿智得教人折服,一身超絕的好醫術,更讓人由衷的欽佩。很難說服自己,他真實的年紀比自己還小──二十二?不不,該要再長一點,或許是二十四吧。
「你終於看出來了。」易盼月讚賞地答道。
「師父暗示得這麼明顯,徒兒要再看不出來,還配為人徒嗎?」真被他料中了,徐定楚苦笑。
「我很少在一個地方待這麼久。」易盼月的鬢髮被微風吹動,神情縹緲有些仙風道骨。
「能不能問一下師父您?」徐定楚忍不住問道。
「什麼?」易盼月笑回。
「師父……您今年貴庚?」
「二十。」易盼月輕鬆地說。
易盼月說完便仰頭大笑,丟下因他的回答而震驚的徐定楚,步履輕捷地走下山。
才二十!天啊,徐定楚開始懷疑他是否聽錯了。
徐定楚還在為易盼月的實際年齡暗暗驚異時,回神過來才發現不知何時已失去了易盼月的蹤影。
又是一個驚訝──他怎麼會愚蠢地認為易盼月只是一個文弱的書生郎中呢?這麼快的腳程,只怕連他都望塵莫及。
這個無名郎中究竟是什麼人?怎麼滿身的謎霧?徐定楚迷糊了……
難道他們師徒的緣分真已盡了嗎?
第三章
易盼月氣憤得想揍人。活了二十年,情緒幾乎失控這還是頭一遭。該死的,他們怎能這樣對待她?可惡!
他緊捉著手中的茶杯,不敢稍稍放開;生怕一放開,他就會掄起拳頭揍這些該死的傢伙。
「這位公子,你不曉得那女人簡直沒半點良心。我家老頭子病得快翹辮子了,她空有一身醫術,卻連來看診一下都不肯。」一個中年婦人邊灑淚、邊哭訴。她還沒說完,接著又道:「習醫之人不都該有仁心什麼術的嗎?我看她根本一點良心都沒有。一個女人家住在荒山裡,搞不好她壓根兒就不是個人,而是山裡的狐精妖魅喔。」
此話一出,隨即引來了附近村民的附和。
一時間,小茶棚裡的客人你一句、我一句,興高采烈地討論起來。
「客倌,要加茶水嗎?」先前大放厥詞的中年婦人慇勤地問道。
「不必了,多謝。」易盼月緊捉著陶制的粗糙茶杯不失禮地說。
「小兄弟,你是外地人吧?你可要小心喔—我們這山裡時常出現一些妖啊狐的,入夜以後你可千萬不要從這山裡經過。」一個乾瘦的男人對易盼月說。
「是嗎?多謝你的提醒,我會注意的。」易盼月不帶一絲情緒,公式化地笑道。
「呃,哪裡。呵呵……」哇拷,這傢伙是男是女?一張臉孔生得比女人還漂亮。
「怕什麼!什麼妖精狐魅,你們這些膽小鬼,如果讓俺遇到,俺就把她抓起來帶回家裡去──」一名粗獷的壯漢大聲道。
「抓回去幹什麼啊,老李?」有個猥瑣的聲音突然出現。
「是啊,抓回去幹什麼啊,老李?」一旁的男人們也跟著起哄。
「這還用問嗎?你們這些傢伙,別以為俺老李不知道你們在想些什麼,當然是抓到床上好好地享受一番啊。」壯漢一說完—馬上就引來在場男人一陣大笑。
「啊,討厭!大白天的怎麼講這種低俗的話!」茶棚裡的少數女人怕羞道,一雙雙的桃花眼兒還不時地往坐在一旁的易盼月飄去。
「客倌,你的手怎麼了?」茶棚的老闆娘指著易盼月的手驚叫道。
易盼月這才稍稍放開被他死命抓著的茶杯,攤開右手,看著茶杯的碎片一片片刺入掌心,卻不覺得痛。
他懶得再搭理任何人,付了銀兩、背起行囊,便頭也不回地離開這山腳下的簡陋茶棚。他開始有一點點明白她之所以不願意救人的原因了。
她應該不會有事吧?但是茫茫天下,她會到哪裡去呢?
易盼月真氣一提,一氣飛奔到山頂上,不意外地看見只剩一片廢墟的斷瓦殘垣。
傲霜、傲霜,你在哪裡?你當真是被逼急了而不得不離開的吧……
易盼月如昨日一般瘋狂地尋找著冷傲霜的蹤影,找遍每一處她可能會去的地方,依然如昨日毫無所獲。
從山下那些人的談話中,他可以確定冷傲霜是平安的。但是她會到哪裡去呢?如果他能早些回來……
他忘了從什麼時候起,每當他來看她總習慣帶著一束白海棠,有一回她說:與其帶一束回來,不如帶回一把種子。後來他並沒有帶種子來,只帶了一盆含苞待放的海棠。
她將它種在這片土地上,上次回來時,已經長成了一大片,沒想到一把火連花朵也不肯放過,無情地吞噬掉一切。
他解開縛著盆栽的絲繩,用手指扒開土,將新帶回的白海棠種在焦黑的土壤下,然後呆坐在花前許久許久……
回揚州嗎?離家八年未回,思鄉的感覺倒非那麼濃烈。以前跟著藥叔行走江湖,藥叔死後便一個人,倒也不怎麼寂寞;一年回冷傲霜這裡一次,也是漂泊日子中所唯一惦念並且不曾忘記的。就像是紙鳶在天空飛累了,總還能尋著線繩回到一個可以棲息的地方。
那麼,現在呢?
易盼月驀地站起身來,走向屋後一片隱蔽的山林。山林後有一片平滑陡峭的山壁,山壁的旁邊便是一條細瀑,流水涓涓。聽藥叔說,她最喜歡一個人在這裡閒坐,聆聽山泉的聲音,吹風看日落。
他抽出腰間的軟劍輕輕一抖,宛如靈蛇,銀芒閃耀而不奪目。
他輕歎一聲,舉劍躍起,劍芒四射而下,已成題壁一首──
眉碧峰—憶相逢,水遠山高霜華重;
桃花依舊,海棠愁濃,問暮雲,何處覓芳蹤?
收劍入鞘,易盼月的眼神中似乎透露了某種不為人知的心情。
他還有什麼好猶豫的?他告訴自己,如果早已習慣了她的存在,就去找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