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衛小游
少年有一雙不馴的眼眸。
不曉得為什麼,我竟覺得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這少年,有一種似會相識……對上我的眼,少年同我一樣打量起對方。
家門突然打開,秋櫻的聲音傳出來。「媽,我忘記要買什麼牌子的醬油了,你再說一遍那叫什麼名字?」
少年回頭朝屋裡望,週遭的氣氛產生一種奇妙的轉變。
這轉變來得相當突然,不敏銳的人也感覺得出來。
少年的氣定神閒不再,變得緊張起來。
是因為我家女兒嗎?我不禁衡量起這個可能性秋櫻朝屋內跑去,沒一下子又跑出來,少年見秋櫻要出來,臉上露出慌張的神色,急急忙忙的跑走,動作快得連我都來不及留住他。
「喂,你等等……」
「老爸,你回來了怎不進去,站在這裡幹什麼?」
我回過頭,看見秋櫻穿著休閒服和拖鞋,單手牽著腳踏車——她要去買醬油,我知道,剛聽到的。
「女兒,你最近在外頭有幹什麼好事嗎?」不然人家追到家門口來做什麼?「沒啊,沒幹過什麼好事。」秋櫻搖頭。
是了,我不該這麼問的。秋櫻能幹什麼「好事」?她都是幹一些「壞事」。「那壞事做了幾件?」我再問。
「哇例,老爸你在三堂會審啊?不跟你扯淡,我去買醬油了,晚了你就沒飯吃。快閃快閃,我走了!」
為了晚飯,我只好讓路讓女兒去買醬油。心想待會兒等地回來再拷問她。走進屋裡,意儂正在忙。
我將剛在外頭看到的那少年形容給她聽,她竟然說:「你現在才發現啊?」「才?」
「那男孩我見過很多次了,你猜他等在我們家門口做什麼?」意儂邊洗菜邊道。「來追秋櫻的?」我直覺如此認定。
「嗯,他來道歉的。」
「道歉?為什麼?」
「自然是做錯了事,有人生氣嘍。」意儂吊人胃口地不肯將事情一次說完。「誰生氣?意儂……快說,別吊人胃口。」為什麼意儂會早就知道,我卻後知後覺到現在才聽說。
「偌,把番茄切一切,今晚炒番茄蛋。」
我挽起袖子,洗了手,拿起番茄,邊切了邊聽意儂說話。
「櫻子最近在生氣,你感覺不出來嗎?」
「有嗎?」沒見秋櫻皺起一根眉毛。
「有。」意儂加強肯定的語氣。
就算有吧。「那她在氣什麼?」
「一個吻。」意儂將食指按在我唇上,笑道。
我聽話的吻了她一下。
意儂又笑又罵地道:「不是啦,不是叫你吻我,是咱們女兒被人偷走了一個吻。」「什麼?哪個王八蛋?」我菜刀不覺用力一切,手指立刻傳來刺痛。
「哎呀,你這個工八蛋,怎麼這麼不小心!」意儂慌張的捉起我的手抬高,我看見一串血流不盡似的,從食指指腹的傷口淚淚流出。
「不要緊,一點血而已,沒事的。」
「流這麼多血還說沒事……」意儂抽了好幾張面紙按住我的傷口,過了幾分鐘才將血止住。
「真的沒事啊。」我伸手輕撫意儂的頰,捨不得讓她為我擔心。
意儂仰起臉看了我一眼。
「你啊,就是愛逞強。」
「不逞強怎麼追得到徐意儂來當我秋辜弦的老婆呢?」
「早知道我就不那麼傻……」說著說著,意儂竟低聲輟泣了起來。
媽呀,早說過我擋不住女人的眼淚。
「別哭,傷口不礙事的,用口水塗一塗就好了。」
「什麼用口水塗一塗。」意儂捉著我到客廳,翻出醫藥箱,拿出一瓶食鹽水替傷口消毒、上藥,然後包紮。
待處理完我的小傷口,她無心回廚房繼續做菜了。
我們夫妻倆坐在沙發上,互相依偎。
沒有距離的體貼讓人有一種不真實的幸福感。
沒人想打破不真實的偽裝,我們靜靜地聽著彼此的氣息波長輕輕流蕩在空氣裡。「醬油買回來了!」秋櫻踢開門,她的大嗓門嚇飛了我們這對愛情鳥。
然後,我宣佈:「今天……不吃家裡。」
「啊?搞什麼?我買了醬油回來了耶!」秋櫻大叫,似是不能接受這事實。「明天再用吧。」我笑說,不理秋櫻的懊惱。「我們去餐廳吃,然後,每個人要負責講一個晚餐故事,就由年紀最小的開始。」
「晚餐故事?幾時有這規矩?」秋櫻完全沒意識到她的音量已可以列人噪音等級。
「剛剛。從有了『一個吻』以後。」我說,然後吻了意儂一下,調皮的向她眨眨眼,她則輕輕推了我一下,眼底有笑意。
只有秋櫻苦著一張小臉。
「不公平,你們合起來欺負我。」
我天經地義的笑說:「沒辦法,誰叫我們家只有三口子,兩方意見相左時,總有一個人要服從多數。」
第八章囚蝶
秋櫻不肯說那少年姓什麼名什麼,談起他時,還一副氣得牙癢癢,想揍人的悍樣。
但是我們都知道,她是戀愛了而不自知。
十七歲,與我初遇意儂時一樣年紀。
秋櫻說的愈是滿不在乎,聽在我和意儂耳裡,我們就愈是擔心。
愛情路上有人走的順遂,有人卻會神傷心碎。如今自己看著的寶貝也要走上這條愛情路了,教人如何不替她擔心?
著急歸著急,擔心歸擔心,我和意儂卻也只能在一旁靜觀其變,畢竟這是秋櫻自己的人生,她有她自己的路,別人沒辦法替她走。
往後的日子裡,我又有一次散步的機會。只不過這回我牽手的對象換成理所當然的意儂,而地點變成我家到附近市場的一段街道。
我們邊走邊聊,聊瑣事、聊心清、聊秋櫻。
聊瑣事、心情的少,聊秋櫻的多。
假日清晨,我們從市場採購回來,我一隻手持著大包小包,一隻手牽著意儂的手。「辜弦,你會不會感到寂寞?」
剛剛我們才聊到女兒的愛情進展,怎麼一下子話題又跳回我身上?我有一瞬間的不適應,因而也楞了一瞬間。「寂寞?不會啊,有你在我身邊,我怎麼會寂寞。我們正好走到一處交叉路口,意儂突然停下腳步,尋著我的眼,對住我的焦距。「那麼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邊了呢?你會不會寂寞?」
「不會。」我答得斬釘截鐵。
「真的?」
「真的。」我緊握手中的柔夷。「我不會寂寞,因為我會永遠牽著你的手,一輩子不放。」
意依調開眼光,神情有點縹渺。「一輩子不放啊……如果我是一隻蝴蝶……」「如果你是蝶,我就成為囚住你的牢籠。」
「那我不就成了『囚蝶』了。」意儂忽而嫣然笑道:「你不曉得國在籠裡的蝶會忘記如何飛嗎?」
「忘記如何飛也好,這樣你就永遠不會飛走,永遠停在我的手中了。」我脫口答著,心底卻隱隱約約感到一絲不尋常。
意儂不說廢話的,她這番話,背後有什麼意思嗎?
「其實,蝴蝶也不願意離開她命運停駐的花朵……」她搖頭笑了笑。「哎呀,我們快回家吧,不然魚肉都要不新鮮了。」
我遲疑的任著意儂牽著走,隨後,我緊握住她的手,握得緊緊的,任誰也拆不開。
我不會放手的。
又珊說我不作夢,其實不是。
意儂就是我這一生中最美的夢。
***但是再美的夢,也有醒來的時候。
「老爸我愛你。」
「老爸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好人、好丈夫、好爸爸「老爸,我以後要開一家茶館幄,到時我就送你一張沒有過期問題的貴賓卡,讓你天天喝香香的中國茶。……十七年如一夢,秋櫻不是夢的開端,卻成為夢的終結,這是我始料未及的。讓夢突然醒了!我從未想像過會有這麼一天被自己親愛的小女兒「捉姦在床」。事實上還不至於那麼令人尷尬,但是我與又珊的事,確實在女兒面前曝光了。夢醒的這一天,午餐後,我和又珊正準備道別,回到各自的工作崗位,在一扇有著透明大玻璃窗的座位前,我們習慣用一個吻代替再見。
這個吻讓人陶醉,幾乎讓我忘了離別在即的憐憫。
親吻結束之際,突然覺得被窺視,我抬起頭,秋櫻竟不知何時就站在落地窗外,愕然地瞪著我。
「爸,你在幹什麼?」我瞧見秋櫻唇一張一合,聽不見聲音,卻彷彿聽見了她的質疑。
我不曉得要怎麼掩飾,或者,先掩飾什麼?
裝作我與又珊的吻只是好朋友在打招呼……還是掩飾我之於秋櫻只是一個偽君子形象的掉落,怎麼掩飾,或者,先掩飾什麼?
「辜弦,她……」又珊不曉得她眼前的少女就是我時常掛在嘴上的秋櫻。「媽,你在這裡做什麼?」秋櫻身後傳來一聲詫異的問話。
我、又珊,以及秋櫻顯然都被這話給駭住了!
那臉孔是我熟悉的,是那個數度等在我家門口的少年。而,無雙不巧的,他叫又珊「媽」。
「她是你媽?」秋櫻臉上的表情更難看了三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少年——或許我該稱他季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