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衛小游
我拼了命幫又珊催吐,又珊的神智被我粗魯的動作弄醒了幾分,跟著吐出了一些、又一些,直到吐的差不多,我才稍稍鬆了口氣。
抵擋不住安眠藥的效用,我們雙雙墜入深眠,卻恐懼這一睡就再也醒不了。無力再保持清醒,我將又珊擁人懷裡。「對不起、對不起……我們一定都要再醒過來……」
然後,便是一片深遂的黑暗不知睡了多久,重睜開眼的剎那,刺眼的光線幾乎讓我流出了眼淚。
我醒了過來,看見又珊一動也不動的躺在我身旁,像死去一般。我著急的推她、喚她,她櫻嚀了聲並未醒來,我才真正鬆了口氣,翻個身躺在浴室的地板上,傻笑起來。
又珊還活著,沒有因為我一時的衝動丟了命。
生命的可貴,我這時才真正懂。
再大的錯誤都可以想辦法彌補,再困難的問題都可以想辦法解決,這不是死亡就能輕易拋開的。
生命太過複雜,無法用死亡的簡單來下註腳。
微弱的鼻息來自又珊,我情難自己的吻了吻她,而後將她抱回臥房舒適的床上。未吃完的安眠藥仍四散在床榻上,我邊收拾著,邊有恍如隔世的感覺。
將安眠藥盡數衝進馬桶裡,我回到又珊的房間,在床畔坐下,等地醒來。等又珊醒來,我要抱著她,親吻她甜美的唇,也許還會說一句女人最愛聽的話愛。這個字,我只對意依說過。
不對又珊說並不是我不愛又珊,而是做為妻子與情人間的分野。
這分野,我一直拿捏的很精準,絕不允許混淆。
但此刻我突然覺得,以往刻意強調的分野,似乎並不大有意義,至少在生死大事面前,顯得微不是道了。
折騰了許久,忘了已經一夜未歸。
安頓完了又珊這邊,踏出公寓,我才意識到時間不等人,已經過了一夜。這一夜未歸,不知意儂會不會擔心我。
思及此,我便沒心思在外頭多做逗留,立刻馬不停蹄的趕回家。
打開家門時,我被意儂嚇了一跳。
意儂抱著小秋櫻跪坐在門後的地毯上,纖細的身軀靠著椅背,輕合的眼皮有些浮腫,眼下有淡淡的淚痕。
我一夜未歸,她等了我一夜?
我蹲下身,憐惜的撫著她樵瘁的面頰。
這個動作吵醒了意儂,她倏地睜開眼,兩隻浸水的眼睛凝望著我看。
「你回來了?」她開口,聲音有些沙啞,像是病了。
「是的,我回來了。」這個家,以及意儂,不是我該逃避的對象。
意儂扯出一抹教人心疼的笑。
「我彷彿作了一個夢,夢見我一個人帶著櫻子坐在一艘小船上,船一直飄。一直飄,有好多風浪,我想靠岸,但是一眼望去,那海,好像無邊無際一樣,我一直飄、停不下來……」
我心疼地抱住意儂,連同女兒一起。「我會把你捉住,不會讓你一個人漂泊。」「所以,我可以靠岸了?」
「對。」我堅定的點頭,我的港灣也許不夠廣闊,但是我會盡力保護我懷裡的人兒不受海洋的侵略。
「當我問你:『你回來了……』」
「我會說,我回來了,意儂。」
「老爸,你說什麼?」秋櫻的臉孔突然放大了好幾倍,一雙大眼好奇而困惑地望著我,硬是嚇了我一跳。
我回神過來,推開她的臉,瞧見她不悅地瞪著我。
這小祖宗!
我吐了口氣,伸長手臂將她們母女兩人分別抱到腿上。
「我說,這個世界上我最愛的兩個人現在一個坐在我的左腿,」我吻吻秋櫻的臉頰,再看向意儂,深情的凝視。「一個坐在我的右腿上……」我傾過身去、親吻住意儂的唇。
此刻幸福的滋味,是當初一句「我回來了」換來的,如果當時輕易的就死去,我一輩子也嘗不到這種感動。
秋櫻突然跳下我的腿,扮著鬼臉嘻笑道:「羞羞臉,男生愛女生。」
我瞧見意儂紅了臉,推開我要保持距離。
我雙手圈住她,不讓她走。
秋櫻在一旁鬧,意儂更窘了。「辜弦。」
我不依,收緊擁她的手臂。「我本來就愛你呀,有什麼關係?」
「對對對,男生愛女生,爸爸要愛媽媽。」秋櫻又跳又叫的,活像個小野人。見她似乎已經忘了同學自殺的悲傷,我和意儂這才放心的相視一笑。
「哪裡來沒教養的野丫頭?」我開玩笑地說。
秋櫻跑過來樓住我的脖子,在我耳邊大喊:「秋辜弦家沒教養的野丫頭,哈哈哈!」
唉,得女若此,夫復何求?
第七章青春像是木棉花
木棉花,你見過嗎?
在春天快要結束進入夏天時,那一朵朵高高的、開在天空上的火焰,會吸引你情不自禁的望著它,並且一望,便再也移不開眼光。
青春像是木棉花,自我、任性,生氣盎然的似要勾引你與它一同燃燒。
十七歲的秋櫻,綻放出的不是甜美芬芳,而是艷麗,是一朵燃燒著火焰的花朵,會燙人的。
甜美的小花兒會吸引宿命的採擷者;燃燒的火焰則會引來不畏灼熱的飛蛾。秋櫻引來了一堆不畏死的飛蛾。
國中畢業後,秋櫻進人一所私立高職念家政科。
這學校風評不是頂好,學生也良莠不齊。兩年前知道秋櫻要念這間高職時,我和意儂都很擔心。
但是因為秋櫻的堅持,所以最終仍舊妥協讓她去念地想念的東西。
家事,是的。因為她說她長大後要開一家茶館。
新學校在市中心,現在秋櫻的交通工具是方便便宜的公車。
今日我難得心血來潮,關心一下女兒的書包,沒想到除了空便當盒和幾本書以外,竟意外地發現了一些我意想不到的東西。
那一封封疑似情書的信,教我蹙起了眉頭。我沒拆開來看,但光看到信封上的收信人署名,我就渾身不對勁了。
給「小櫻花」、「櫻櫻」、「小甜甜」……?
搞什麼東西?
「老爸!」秋櫻從廚房倒了杯水出來,見我翻動她的東西,水杯丟在一旁,雙手插腰瞪著我低叫,伸手要搶回信件。
我眼明手快的拿走信,沒讓她得逞。
「這些是什麼啊?」不是明知故問,而是我要聽聽秋櫻怎麼說。
「信啊。」秋櫻朝我撲過來,要搶回她的信。
「看起來像是情書。」
「爸!還人家啦!」秋櫻又羞又急的跳著腳。
「不急,我們一起來看看好不好?」我笑說,搖著手上的情書。
「看什麼東西呀?」意儂下樓來,好奇地問。
意儂本來在房間裡寫稿,等秋櫻下課回來全家人要去吃館子,想是我們的音量太大聲,吵到她了。
「媽,爸欺負人家啦!」秋櫻撇開我,去找她母親求援。
「乖,櫻子不生氣喔。」意儂溫柔地撫撫秋櫻的發,而後坐到我身邊來,抽起我手中眾多信件的其中一封。
「小甜甜?」然後,意儂笑了。
秋櫻臉紅的更厲害,搶走那封信就粗魯地撕個稀爛。
「哎,秋櫻?」看著那封慘遭分屍的情書,我替那無緣的女婿感到惋惜。「你們取笑我!」秋櫻紅紅的小嘴嘟得半天高。
我和意儂對望了一眼,各自在心裡吐了吐舌。糟,闖禍了。
我推推意儂,用眼神暗示她:你比較會講話,女兒的怒氣交給你。
意儂向我眨眨眼,像是在說:哄女孩子你比我行,你去。
「哼!」秋櫻一把搶回我抓在手裡的信,一封一封的撕掉。「哼、哼!小櫻花、小甜甜、小可愛、小美人……哼!我叫秋櫻,秋辜弦的秋,櫻花的櫻,我是櫻子,是秋天的眼淚,我不認識這些女孩子。」
信紙連封被撕碎了滿屋子。
可憐那些鍾情於我女兒的愛心,就這樣一顆一顆碎了。罪過罪過啊。
沒見過秋櫻發這麼大的脾氣,我和意儂直默契的一起上前——「秋櫻別撕。」
我阻止女兒繼續惱羞成怒,塗炭生靈。
意儂則將秋櫻摟進懷裡安撫。
「櫻子,爸媽不是在取笑你,我們只是關心。」
秋櫻依偎在她母親懷裡,漸漸安靜下來。「不是取笑?」
意儂搖頭,笑道:「當然不是。吾家有女初長成,開心、高興都來不及了,怎麼會取笑你呢?」
「爸也是?」秋櫻看著我。
我在她們身邊坐下,撫撫女兒的頭。
「嗯。我們家的女兒這麼多人喜歡,爸爸與有榮焉都來不及了,怎還會取笑呢?」天可為鑒,善意的謊言是必要的。我笑啊,我怎能不覺得好笑?我從來都不曉得我家的小野人會被男孩叫做小甜甜、小櫻花,這實在是人令人匪夷所思了。是秋櫻在外頭表現得格外溫柔賢淑,還是現在的男孩子比以往更花言巧語?細看女兒的五官,實在像我。只她那頭綢緞一般的及肩長髮像意儂。
我在想,小甜甜指的可能是秋櫻的背影,而不是臉蛋。
十七歲的臉孔猶帶稚氣,卻是出落的標緻,但秋櫻真正出色的是她舉手投足的自然不做作,用「小甜甜」這樣可愛的字眼來形容我女兒,其實是很不恰當的。要我是那些男孩子,我就會直接叫她「秋櫻」。因為,秋櫻就是秋櫻,不是小櫻花,更不是小甜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