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戲雲心

第20頁 文 / 望舒

    她頰邊灼燙的淚,交疊著他胸前灼燙的血。生死夥伴,終究,只落得一場血淚交融?

    ※※※

    當她自昏寐中醒轉,已經人在西門世家,而垚冰亦如是。在西門劍淵的安排下,偏廳轉為一室素白,成了暫時停棺的靈堂。

    「小鬼,你別難過了,人死都死了……」

    「烏塔,閉上你的嘴啦!」老達測眼一瞪,低聲喝斥。

    「我……我說的是事實啊!」烏塔無辜得很。

    鄂溫雷看了他倆一眼,逕自上前,溫聲向初雲道:「留這兒難過,跟咱們一道回西邊去吧!」

    「大鬍子,謝謝。」初雲微微一笑,目光巡過車隊夥伴,「烏塔、老達,還有大夥兒,謝謝。」她的神情相當平靜,但字字說得堅決:「可我要留在這兒!」

    「留這兒做啥?跟咱們一道不好嗎?」烏塔忍不住怪叫,「雖然你變成了女孩兒家,咱們還當你是好夥伴吶!」

    好夥伴?初雲乍聽這三字,心尖兒不由得冷冷一顫!那位曾和她說好要做「生死夥伴」的人,如今,棄她而去了……

    「烏塔,別強迫她了。」鄂溫雷替她回了話,「她不跟咱們回去也好。這兒有西門爺罩著,總比跟咱們回西邊穩當。」

    「可是……」他捨不得小鬼嘛!

    鄂溫雷攔下他的話:「咱們回別院吧,讓她安靜安靜。」

    車隊夥伴離開,穴偌大的臨時靈堂,終於,是他們倆獨處了——她和棺木裡的他。

    初雲靜靜趴在棺木邊緣,眸光落在遙遠的虛空,涼悠悠地說:「偷羊賊呀,我還沒跟你和好、還沒向你討到答案、還有好多好多事沒向你說,怎麼你就不見了?就這樣在我面前……不見了?」

    一想到當日親眼見他死於劍下的情景,便有種尖銳的痛楚釘在心扉。

    「如果我聰明點兒、厲害點兒,沒慌到腦袋糊了,也許就能幫你了,也許你就不會……」除了深邃的酸沉,還有濃濃的自責自怨。

    「偷羊賊,你會不會怪我?會不會怪我?」一聲聲叩問前在唇邊、浸在瑩湛淚光中、蕩在冷寂寥落的空氣裡。

    霍地舉袖拭淨濕痕,初雲取出了簪子,低頭凝盼,拈了朵笑花,柔嗓低訴:「跟你說,我決定了,我要繼續留在東邊,四處看看,不跟大鬍子他們回去了。你問我怕不怕?怕啊,當然會怕啊!但是你會陪著我的,對不?我知道你會陪著我的……好玩兒的東西還多得很,咱們可以一起去闖闖、一起去碰碰。」

    「現在很晚了,你會不會冷呢?」寒風流灌,初雲的身子瑟縮了下,「這樣吧,我唱曲兒給你聽,聽著聽著,就不會覺得難受了。」

    檀口微啟,她徐徐輕唱:「親愛的阿哥喲,草原牧羊一個人,阿妹作伴可願意?啊,只要好人在一起,沙漠就能變花園……」

    旋律悠悠揚動,目眩神迷間,初雲彷彿看到勻了淨藍的大片天、鋪了碧綠的大片地,那是——他們初遇的景象。

    「親愛的阿哥喲,草原牧羊一個人,阿妹作伴可願意……」

    ※※※

    夜黑沉沉,幾頂白燈籠掛在廊簷下隨風飄揚,顯得悲論淒涼,但今晚,西門世家的偏廳肯定不會寂寞。

    「如果,我計算得不錯,狐狸今晚該出洞了。」

    「這麼有把握?」女子微曬問。

    「捏造謠言,說皓燕、玄鷹或青鷗身上懷有《絕天神鑒》,陰謀者意在借江湖之手除去三人,如今皓燕身亡的消息傳遍武林,一般人關切的是《絕天神鑒》的下落,只有陰謀者會掛心皓燕真正的生死。」噙著淡淡笑意,他氣定神閒娓娓說道:「明天,西門劍淵就要葬了皓燕,要探虛實,只剩現在。」

    「計劃成得了麼?」

    他飛快眨了眨眼:「只要你徒兒的腳沒跛、手沒斷,我相信,即使劍不出鞘,由他來應付,該是綽綽有餘。」

    「是麼?」女子輕輕反問,氣質沉靜如鋼,「只怕他出手稍晚,計劃固然成了,但那守靈人卻不免遭殃。」

    她用一句話便讓他的笑臉僵在當場。過了會兒,他才緩緩開口:「我絕不會讓任何意外發生的,尤其,發生在她身上。」

    女子瞅著他,秋月似的清皎眸光微現訝異:「認識你這麼久,這是頭一回見你這麼決絕。」

    「真的嗎?你要覺得稀奇,哈哈,我不介意收個賞。」劍眉挑昂,又恢復了平素的戲謔。

    ※※※

    三更的夜梆子才響過,一道黑影隨即竄入西門世家的偏廳,然而,時不過須臾,倒變成兩道黑影由偏廳衝出,在室外纏鬥了起來。

    「南山派的伏虎拳、鬼鯨幫的游蛇手、雷光堡的七步迷蹤……」在暗處觀戰的女子,將夜襲者所使的武功一一識破,英眉不禁深蹙,「這傢伙的武功雜得很,很難分辨究竟屬於何派何門。」

    「不急不急,時候未到。」他繼續注視,仍舊胸有成竹。

    纏鬥的兩人互拆數招,漸落下風的夜襲者眼看苗頭不對,趁著對方出招的空檔,虛晃一招,便騰身躍開,沒入黑幕中。

    「瞧清楚了麼?」他朝女子懶懶一笑,「最後他便的虛招和輕功是……」

    「皇龍教的力拔山兮和凌雲霄。」

    「嗯,他應該是皇龍教的人。」男子好整以暇地說,「先前他比來弄去的,全是花哨的掩飾。人吶,只有在慌張逃命的時候,才會用自個兒最拿手、最萬無一失的武功。」

    女子深沉的目光直瞇著他,許久方道:「你和聶颯很像,真要耍起心機來,不知誰勝誰負?」

    「曖,好師妹,你這麼說可就不對了。我這哪算心機啊?不過就是常常逃命攢下的經驗罷了。說到底,跟你練如灩還有聶颯比起來,我的武功算差了,自然得鑽研逃命的本領。」

    「堂堂皓燕說這等話,有人信麼?」

    這時,藍影閃晃,一個人落在女子身旁,正是剛剛和夜襲者對戰的「打手」亦即當日在慈恩寺和垚冰風雲一戰的藍衣劍客。

    「信!師伯的話,我絕對信!」丰姿俊朗,絲毫不掩得意,「我拜的師父,當然是天下最好的嘍!」話邊說,手呢,邊偷偷攀搭上秀肩。

    「齊磊,你做什麼?」英銳的視線一眼,肩一縮,練如灩滑開了他的觸碰,「喊我作師父,就不能沒規沒矩。」

    齊磊渾似不在意,仍舊膩在練如灩身旁,逕對垚冰說:「師伯大人,還有什麼差事?沒有的話,我可要跟師父練武去了。」

    若非師父和他在絕天門總殿遇著了垚冰,師父又決定相助,他可不會白白趟這濁水。

    垚冰微曬,徐徐道:「打草驚蛇之後,當然是要……」

    「將計就計,以彼之道還治彼身!」黑暗中,傳出冷絕的聲音。

    聞聲的剎那,垚冰、練如灩同時心一凝:「聶颯?」

    一身黝衣,鷹般的眼神寒若堅冰,緩步踱出的男子全身散放出壓迫感,教人為之屏息,正是絕天門玄鷹堂堂主聶颯。

    皓燕垚冰、青鷗練如灩、玄鷹聶颯——這是絕天門解散後,三名堂主首度相會。

    垚冰對著聶颯上下打量了起來,然後誇張歎口氣:「唉,早知你武功恢復,我就不必眼巴巴從西城趕回來解決這無聊的陰謀,累人吶!」

    「你回中原,為我、為陰謀,都是其一原因,但絕非惟一考量。」聶颯微勾唇角,了然道,「當年,我的武功雖已自廢,但要重新練起,並不困難,這一點你是最清楚不過的。」

    「嘿嘿,好師弟,別這麼說嘛!」垚冰只有乾笑,一者心事被他說中,二者對聶颯自廢武功一事,他多少抱著歉疚。

    「無所謂。」聶颯笑容愈深,透出的寒意愈發凜冽,「不過,既然這件事由你定了計、練如灩出了力,後頭就讓我來收拾吧!」

    「你要收拾?」看看練如灩,她沒反對之意,瞧瞧聶颯,他是一臉脾睨的傲氣,垚冰不禁揉揉眉心,神色哀怨地長歎一聲:「那……好師弟,你可別害得皇龍教家破人亡、妻離子散、血流成河、骨堆如山……」

    「我不做費力的事。」聶颯薄唇微抿,「只是,不久後江湖人人都會知道《絕天神鑒》被皇龍教搶了去。」

    果然是「以彼之道還治彼身」的將計就計,既省事又狠准,嘖嘖嘖……聶颯不愧是聶颯,這些年的蟄伏,絲毫未減他的銳利吶!

    ※※※

    皓燕的喪禮,在西門劍淵的籌劃下盛大舉行了。對武林來說,是個名角兒的下戲,對初雲而言,卻是芳心的埋葬。

    「初雲姑娘;皓燕兄若見你隻身遠走天涯,勢必不會放心的,何不留這幾長住,讓劍淵……」

    「不放心我的,是你,不是他。」她輕輕搖頭,截了他的話,阻止可能發生的尷尬,一想到偷羊賊,目光不由得悠遠了起來,「要是他呀,肯定會讓我去闖天下的。」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