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望舒
顧不得可能會招惹的危險,薛映棠對準他前胸、頭頸的幾大穴拂去,端木鐸狂亂中舉臂出掌,與她對招,勁道大得驚人。
「以掌為劍,招未化掌為指,使『飛閣流丹』。」她手中無劍,又不擅近身相搏,何況空間越見狹窄,此番交手更是險象環生,衛逐離連忙以自身武學修為加以指點。「再使『雁陣驚寒』!」
再不快點,要死的不只是端木鐸和她自己呀,還有……玉棺中的衛逐離!薛映棠內心顫抖得緊,掌指變化愈發快促。
千鈞一髮之際,她終於抓住招式的破綻,成功封住端木鐸的幾處大穴,然後半拖半拉地將他拉入玉棺,同時使勁將斷情劃壓到縫處。
轟隆隆地密窒完全封死,就像很多湮沒在歲月洪流中的傳說軼事,再無其他人能在此間發掘出隱藏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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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燦盈盈地為天穹撲上澄明的藍,為雲影梳理成掙潔的白,但畢竟時值人冬,無論如何怯不散空氣中的冷意。
「晤……」強光和寒氣不約而同將她從昏迷中喚醒;薛映棠微動了動身子,有些吃力地睜開眼,清了清腦中的暈眩感,定神觀察四周的狀況──她和仍然昏迷的端木鐸擠趴在衛逐離的軀體上,而玉棺如船,如今停泊在山溪涯邊。
「衛逐離!衛逐離!」急切地喚著他的名,她需要確定他也無事才能真的安心。當時,密室合封前的剎那,斷情劍啟動了機括,玉棺如星墜跌落黑暗,最後似乎是入了水,接著她就失去知覺,根本不知道他是否安好。
「我在這兒,沒事的。」平穩深沉聲音來自斷情劍的玉棒,確實是他──衛遠離。
「太好了……太好了……」她抬起斷情劍,雙手緊緊地、緊緊地握著,眼淚卻再也禁不了,順著白皙的粉頰滾滾落下。
這一夜,對她而言,恍若過了千百年;心情,也緣此變得滄桑了「事情都過去了?」衛逐離秉著慣常的淡然語氣輕輕說;縱使滿心關懷,畢竟安慰人非他所長。
「嗯,嗯。」拿衣袖拭拭淚水,她不住點頭,綻出冬陽似的笑容。眼光掃過身邊的人,笑容不減地歎了口氣。「現在,得想法子送他回去。」
「另外,還要找回你……」視線移轉,這次,她的剪水雙瞳裡沒有別人,全心凝盼著那個從未瞧過她一眼的「衛逐離」,溫柔而動容。「真正的你,全部的你。」
是的!真正的衛逐離,全部的衛逐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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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況比她想的要順利多了。
當她以玉棺為船,循溪流回到龍襄山莊,伍雲娘的遺體已經為奴僕發現,並妥善處置,而醒覺的端木鐸則變成失了魂、落了魄的癡人,幾乎將所有的事都遺忘得一乾二淨──包括曾有的野心。
爹親傻了、雲姨死了,而薛映棠身邊又多了個陌生的昏迷男子……這對端木磊來說,一夜之間的巨變有如青天霹靂。不過他未去探究細節,一者無暇,雲姨的喪事需要發落,而龍襄山莊不能一日無主,他必須盡快學會許多事情,才能接管爹親的地位;二者,也是畏懼真相吧,雲姨的致命傷確是爹親的掌力所留,這代表了什麼?他不願去想、害怕去想,爹親和雲姨同是他心底最敬最愛的人呀……薛映棠向他要了一絡雲娘的發,趁著夜晚前去端木鐸為父母造的墳前祭弔。
說來可笑復可悲,這墳,竟是端木鐸所造?殺害雙親的仇人……「阿爹、阿娘,棠兒不肖,沒能手刃木鐸報仇,也沒法子討回阿娘的遺體,讓您們同穴而眠。」她沉婉地說;火光在她面前晃蕩,招疊的冥紙一張張成灰成燼,映得容顏紅熱了起來。「棠兒只是覺得,冤冤仇仇風波幾時休,棠兒真的不想再造血腥了。」
這一路下來,血腥的事情已經太多,傷心的淚水也流了太多,該有人選擇退一步的。
「這綹發是阿娘的。棠兒將它埋在墳前,希望阿爹、阿娘能以發相認,下輩子再做結髮。」她合裳閉眼,誠懇地說。在月華潑灑的柔淚下,靜凝的表情如水般清邃。
衛逐離默默仁立在旁,陪著她。
細睫再展,眸裡滿是堅定的晶瑩,既柔且韌。「請阿爹、阿娘保佑,讓棠兒能找到方法讓衛逐離恢復。」
不該悲傷的!十三年的時間裡,除了斷情劍外,她找不到與過去聯繫的介媒,而今,她竟然有機會在這裡焚冥紙、訴祈願,和阿爹、阿娘說說話──她是不該悲傷的。
轉首與他相對,衛逐離和薛映棠在彼此的眼中找到了自己。此時此刻,無須言語亦能許誓──不管如何,他們絕對能同時擁有兩顆心、兩朵魂魄,一是自己的,一是對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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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這樣?」同樣的哀嚎已經不知是今晚第幾聲了。「不是魂魄歸體就可以了嗎?」她瞪視著衛逐離的軀體還有碧光裡著的魂魄,柳眉垮了下去,一臉挫敗。
衛逐離沒有說話,表情平和淡漠,不急不惶,只能從鐵灰色眸子裡尋得一點柔光。
「你真的不記得自己為什麼會和肉身份開?」她深吸一口氣,平復受挫的感覺以及理智。「我想,只要知道這個緣由,要找出讓你人魂合一的方法就不准了。」
他抿唇不語,思緒卻在腦裡盤旋。的確,越來越接近軀體,許多零零碎碎的記憶常會突然流回;知道得越多,過往越來越完整,他就越不知要怎麼跟她說。
「怎麼不說話?」瞧出他有些不對勁,雖然與她四目相對,但深邃的瞳眸卻像隔了層幕,感覺──好遠。
「如果,衛逐離是個十惡不赦、鐵石心腸的傢伙呢?」半響,他終於淡淡地開口,似乎不縈於懷,語氣裡隱隱透著一點涼意。
「不會的。」她否定得理所當然。「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
衛逐離微微勾起唇角,笑容裡卻沒有絲毫歡愉。「我不是跟你說過了,人心……」
「人心險惡!」她飛快地接過話頭。「可是,那是別人啊,不是你。」
「不,我亦是如此。」
「不,你不是,我知道你不是。」薛映棠對他突來的冷漠有些迷惑,對自己心底的認知卻從未懷疑。「也許人心真的險惡,但是,如果這世上除了自己,連一個可以信任的人都沒有,那會多麼寂寞、多麼孤單。」
她的聲音輕輕柔柔,卻極具穿透力地直入他的心底。
「我相信你。」語氣堅定,端凝著臉,再認真不過。
衛逐離沒有立即回答,只是靜靜瞅著她溫和而穩定的似水眸光。這回,是她於他安神的力量。
「傻瓜!」
「啊?」他突然迸出那麼一句斥責,讓她登時張口結舌,反應不過來。
「你相信我不代表我就不是惡徒!」衛逐離淡淡地說,臉上依舊漠然,鐵灰色眸子蘊著的溫柔感動卻洩了他的心情。
「你……」冷水當頭一波,薛映棠不禁鼓起腮幫子,氣呼呼地說不出半句話;但聰敏如她,隨即找到明瞭真相的線氛於是明眸流轉,服波靈動無限,她不疾不徐地含笑說:「我的意思只是──沒有一個十惡不赦、鐵石心腸的人會蠢到把這種話掛在嘴邊。你瞧,端木鐸額上有刺著『我是壞人』的字樣麼?」
「自然沒有。」
「是啊,所以你不要想太多,太過感動了。」夾著慧黠笑意睨了他一眼。
衛逐離倒不介意,看來,這傢伙是學成精了,凝視著她好久未曾如此純粹的笑容,心底漾起憐惜的情愫,雖則表情仍是淡然,卻難得露骨地說:「你能像過去那樣,真好。」
粉頰墓地沾染彤霞。像是雪地理綻起的紅色梅瓣,饒是她向來隨和大方,這會兒為了遮掩內心的羞意,也連忙將話題轉開,佯作鎮定地說:「倘若,師父在就好了,他老人家一定有法子的。」
話甫落,一陣老邁卻清朗的笑聲從門口傳來。
「啊!師……師父?」
跨過門檻,笑吟吟走進來的正是滌塵客。
「師父,您老人家怎麼來了?」這這這……難不成是聽到她的呼喚,便騰雲駕霧遠自牙雪山趕來?
滌塵客呵呵笑著。「棠兒,為師是來了結一樁塵緣。」說完,他轉向衛逐離,仍是慈眉善目。「離兒,你認出我了麼?」
薛映棠愣愣地望著師父和衛逐離,怎麼都沒想到這兩人會有所牽連。
半晌,沉凝著表情的衛逐離終於開口,語氣輕而平漠:「師父。」
「嗯……果然已經想起來了。」
她……沒聽錯吧?師──父──這衛逐離是她的──師兄?薛映棠看著衛逐離又看看師父,覺得自己的腦袋快轉暈了。
「棠兒,你莫驚詫。」滌塵客料到愛徒的反應,笑瞇瞇地說。「離兒呀,是為師過去收的弟子,想想也有百年之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