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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文 / 望舒

    若非座下馬兒為良駒,和三人拉開一段距離,只怕她真會陳屍於此;然而,時間要是拖得久,誰知道他們會不會追上來……這會兒,薛映棠的腦袋瓜兒充斥著戰鼓般的馬蹄聲,哪兒還有思考的餘地?

    「哪裡有物可遮蔽,不利馬馳?」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寒冰似的聲音不期然響起,敲醒她慌忙紊亂的思緒,於是忍不住疊聲歡呼。「衛冷血,謝啦謝啦!」

    「還沒脫離險境,你的言謝未免太早了點。」

    這衛冷血果然一開口就是潑冷水……不過,這個時候可沒閒情跟他計較,她嬌喝一聲,扭轉馬首改向北去。

    「這丫頭在搞什麼?咱們一定得活捉那娘兒們。」三名大漢對她的舉措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但顧不得許多,也跟著策馬追去。

    「馬兒快跑!馬兒快跑!到得了石羊山就應該沒事了。」在馬耳邊輕聲地千隔萬哄;抱著希望讓她恢復了活勁生氣。

    馬兒馬兒,快跑呀!

    ※※※

    逃進山裡,雖無法讓座下馬兒發揮,但是借由林樹的遮蔽和小徑的錯縱,反較空無一物的草原容易躲避追殺。

    「馬兒呀,謝謝你負我奔馳這些日子,你確實是匹很好很好的馬兒。」她躍下馬來,柔荑輕輕順撫著馬鬃,既是感謝又有幾許惆悵。「只是,現下我不能再保你啦,請你原諒我的自私,往山裡去,你難於行,足印又會成為那些殺手的標的,所以……得和你道別了……」

    一人一馬的共患難之情讓她分外感傷,卻知不得不如此,耳邊響起先前獅父曾說過的──「捨」,是她今生的修業之一。

    「你就……好好地去吧!」幽幽長歎之口,薛映棠猛然一擊馬臀,馬兒吃痛地跑了幾小步又停下來,回過半個馬身瞅著她。

    「馬兒,別這樣嘛!你快走快走!」一個跺腳,她懊惱自己滾落淚水的不爭氣。「有緣就能再見面,無緣……就等來世吧!」

    馬兒像是聽懂她的話,定定瞅了須臾,才消失在她的視線之外。

    沒有多餘時間哀悼,眼看天色漸漸沉暗,週遭的空氣也慢慢怯了熱度,她必須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盡快覓個過夜的地方。

    高處是比較安全的。她找了個堅實的金若木,躍上枝頭,又在四周灑了具防蛇之效的雲石粉──這就是今晚的棲身之所!

    「幸好我是在牙雪山長大的,否則光聽這些嚎聲、叫聲就夠心驚膽戰了。」她自言自語道,同時深深吸入一口冷冽的空氣,懷念的感覺在她唇角勾提起舒捲自在的曲度。

    「只是……」如雲過搞月,白日發生之事在經薛映棠的心頭,成了不解的陰影。「為什麼呢?為什麼有人要我的命?我並沒有得罪人呀?」

    衛冷血先前似乎已料中此事,應當可以為她解惑才是,於是,她掏出斷情劍,指尖飛快地在玉律上輕敲。「喂喂喂!衛冷血,你出來吧──」

    碧光流瀉,水凝成形,芒圈兒中的,正是衛逐離。

    「我早說過了,你的所做所為無非是自尋煩惱。」他面無表情地說。

    「你!這冷血的傢伙,果真是開口沒好言。」薛映棠忍不住怒火驟升,瞠目以對,然而旋即想到情況確實如他之言,登時,提起的氣又一瀉千里,哀哀道:「好啦好啦,算我活該,今日要在這裡受你奚落。」

    「我沒有取笑你的意思。」衛逐離回答得很認真,甚至兩道劍眉蹙動了那麼一下。「只是告訴你一個事實。」

    「謝謝你哦!」瞧他那個正經樣,倒是她為自己酸溜溜的語氣感到臉紅,連忙道聲謝;不過,薛映棠仍沒忘卻心中的疑問。「衛冷血,衛……衛逐離,為什麼你如此肯定會發生今天這樣的事情?」

    鐵灰色的眸子率直地睹過她的水瞳,他淡淡地說:「人心險惡。」

    「啊?人心險惡?」就這四字?是他語藏玄機,還是她資質駑鈍?怎麼還是沒有豁然開朗的感覺。

    「你助涼州解水瘟,雖是讓許多百姓受益,但卻有人因你的多事而蒙受損失。」見她猶陷五里霧的模樣,衛逐離說不出心底微滲的是什麼感覺,只是如常地凝肅著臉。

    「你是說……」她微傾螓首,睫簾略低,無意識地輕輕咬著下唇,用心回想整個事情經過。「姓騰的那位大爺?」

    當時,確曾聽小二哥提到這號人物,只是她沒放在心上。

    見他似有若無地點了點頭,許是同意她的推想。

    「可是,我不認為我做錯了呀!」抬眼向他,澄淨的目光裡透露出迷惘困惑。「衛……逐離,你說呢?」

    她那再認真不過的神情、再專注不過的視線,直直撞進了他的眼中,竟使他沒來由地屏住了氣息,語調也不若平常冷淡。「你,就是太天真了。」

    「你的意思是……我太愚蠢了嗎?」薛映棠無奈地蹩起了眉,環著屈膝的手跟著收緊了些。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他笑了,原本冷毅的面容在碧光圈圍下愈發顯出一種涼沁的溫柔。

    「哦?那是什麼意思?」

    「你,太乾淨了,所以無法體察人心的污穢與黑暗。」

    「那麼,今天遇到的事,就是一種污穢的體會嘍?」

    衛逐離不語,明白她並不需要這個問題的解答。

    「時候不早了,你快休息吧!」淡淡留下一句,不等她應聲,衛逐離頎長的身形又化做碧光,流運斷情劍上的玉棒。

    「衛逐離!衛逐離!」她棒著斷情劍,又喊了兩聲,覺得聊得還不夠盡興。

    他果然不搭理她。

    「算了算了……這冷血的傢伙,每次都這樣。來嘛匆匆來,去嘛匆匆去,白天沒事還會突然出聲嚇人,我看還是好好睡上一覺比較實在,別去想什麼衛逐離、衛斷情,還是衛冷血了……」她叨叨絮絮說著,字字句句若有催眠之功,沒多久,薛映棠確實縮抱身子,枕著膝、入了眠。

    新月如勾,卻勾不住雲裳夜幕,風吹雲動,日出夜過……

    ※※※

    唔……天亮了……葉篩的光點在她合起的眼皮上跳動,迫使她不得不面對已是白畫的現實。薛映棠揉揉雙眼,撐著樹幹慢慢站起,天吶,一眠招來全身酸痛!

    尋水淨顏、採果為餐,對她而言是熟悉之事,做起來都還俐落;然而,卻不知昨兒個好不容易擺脫的三人是否已經出了石羊山?

    「該下山嗎?總不能一直待在這裡呀……」抬眼望了望無垠的藍天,櫻唇逸出了輕歎。「不管了,不管了,碰碰運氣吧!既然昨天能甩掉他們,也許就代表此後不會再見。」

    拿定主意後,薛映棠沿著溪流下山,一路上確實都沒碰著要追殺她的三人,本來已經放鬆的愜意心情,卻沒能繼續維持──

    「不!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這……」男人連聲哀求,驚嚇的語氣中夾著濃濃的哭腔。「請大爺放過我們一家吧……求求大爺……求求大爺……」

    這是從不遠處的一戶人家傳出來的。

    薛映棠猛然打了個寒顫,聰慧如她,幾乎已然知曉哀鴻之聲所為何來;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屋舍,雙手成拳,不山自主地越握越緊、越握越冷。

    「不!不!」這回是個婦人的尖聲驚叫。「銀釧兒不過十來歲,你們不可以這樣對她……你們不可以這樣對她……不可以……不可以……」

    「嘖嘖嘖……這麼標緻的小姑娘,來,老子親一個!別躲別躲!親一個!」淫笑聲放浪得令人作嘔,隱約中聽得到低抑的啜泣。

    背抵著屋舍邊牆,轉個彎的前院就是事發現場,薛映棠全身緊繃,非常注意那裡發生的種種,豆大汗珠自額間滑落卻無心拭抹,下意識緊咬得唇帶微微摻出血絲也毫無痛覺。

    「快說!你們究竟把那丫頭藏在何處?」

    「沒有沒有!我們真的沒見過別人。」男人驚慌地搖頭搖手。

    「沒有?」陰狠的目光逐一掃過。「那這匹馬是怎麼來的?」

    「那是……昨天傍晚它自己跑來的。」

    「那丫頭是不可能獨自逃走的。」在草原拼生拚死了大半輩子,這點謊言還想唬住他?「區區一個弱女子要是沒有馬,根本寸步難行。」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說來說去,他就只有這麼個答案。

    「這女娃兒年紀不大,身材卻熟得很,嘖嘖嘖……合老子的味兒!老子喜歡!」說完,毛手硬是上了女孩的胸脯,揉壓擠捏,絲毫不理會女孩受辱吃疼的哀叫。

    「你們再嘴硬,我這位兄弟可是不介意當場替你們女兒開苞哦!」

    不行!不行,她受不住了!怎能讓這無辜的一家子受她連累呢?無論她現身後會遭遇什麼,她都必須這麼做,責無旁貸!

    就在此時,衛逐離淡淡的聲音驀地傳出。「你過去也無濟於事!」

    「你的意思是……任由這戶人家受到凌虐亦無妨峻?」這衛冷血不至於無情若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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