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望舒
整個空間陷入一片死寂,比起她剛進來時更漫著戚惶意。這一瞬間,天地之中彷彿只剩外頭綿綿不絕的雨落,瀟瀟淅淅,瀟瀟……淅淅……
臨睡前,再次瞧了她一眼,她連姿勢都未嘗有異,腦中居然興起一個望她能改變念頭的期盼,對於這份埋在心底的小小渴求,梅漱寒幾乎要嘲笑起自己的傻了!那不該是他會有的想法啊!不該是啊……
他緩緩地合上眼,卻依舊不解,同樣是男兒,這小傢伙怎地如此瞥扭?
※※※
浣寧見他睡去,久久沒有動靜,提防之心大減,緊拉的神經也總算獲得喘息的機會,疲憊的感覺卻也乘機擴散到她的四肢百骸。
這些與過去全然不同的日子,真的讓她好累、好倦……所以她的頭才會開始變重變疼吧?對!一定是這個緣故。
可,她不後悔!一點也不!終於再也支持不下去。
好冷……好冷……這是浣寧最後的知覺,之後,她的意識做了一個和她相同的決定--遠離、出走。
第二章
是誰抱起了她?是誰的胸膛這麼舒服?
浣寧隱隱約約感覺到自己被一雙有力的臂膀橫抱了起來,整個人也因而偎在一個好寬、好平坦、好溫暖的胸膛,但,除此之外,她就真的什麼也不知道了,因為全身的虛弱無力,使得她連睜眼都顯得萬般困難,同時也影響了思維的正常運作。
是誰呢?
是--梅漱寒。
當他在清晨醒轉時,第一眼竟然自動往那小傢伙窩坐的角落瞄去,一種即使是他也不知所以然的「自動」。
「他」依舊是蜷屈起身子,頭無力地倚靠著牆,雙眼合著,臉上呈現不正常的緋紅色,呼吸聲濁重,種種跡象都讓他明白了一個事實,「他」病了。
梅漱寒做了決定--不能丟下這個小傢伙在乏人問津的破廟,否則以「他」現在的情形,恐怕連走到村鎮找大夫的力氣都沒有;更何況……
他,正巧是一名大夫。
重新加柴把火升上,他走過去一把抱起昏沈沈的「他」。
好輕!這是梅漱寒第一個冒出的想法。
接下來,他馬上就發現自己昨晚犯下一大錯誤,「他」根本是「她」才是!
女子的體態裹在過大的衣衫下,再加上他一向慣於對外界保持漠然,沒有特別去注意她的身材,如今,人就在自己懷裡,想要忽略她窈窕的身段實在是不可能的事,也終於明瞭何以她昨晚的反應如此強烈了。
「姑娘!」梅漱寒試著喚她,原本「小傢伙」的稱呼已然不適用了。
「唔……」她似有所聞地發出微微的呻吟,卻沒有更進一步的回應,炙熱滾燙的膚觸很清楚地告訴他,她的情況比他乍看時的認定要來得嚴重。
不行,一定得脫下她的濕衣服,要不然病情鐵定會惡化!
梅漱寒一動此念,便無半點遲疑,迅速俐落地卸下她身上濕重的衣服,再用他的大斗蓬包住她玲瓏有致的胴體,讓她能夠得到舒適完全的休憩,至少要先恢復些體力,而且,他手邊沒有藥材,又不可能放她一個人在這裡獨自出去尋采。
嗯……好暖和呵……心安的感覺慢慢地主宰了她的情緒,儘管身體還是不大舒服,但是這種心理的暢快確有減輕病情之功。
是誰的胸膛呢?既陌主又好像曾有交觸……
梅漱寒專注地凝睇著她,原先線條緊繃的表情,此刻柔和了許多,甚至帶著放心的微笑。
不明白呵!他不明白她一個姣姣女子獨身在外的原因,也不明白她為何穿著破爛的男衣,枉費她得天獨厚的絕美容顏!
可笑啊可笑!梅漱寒立刻給予牽動好奇心的自己一個諷刺嘲笑。梅漱寒應該是不關心任何人的,梅漱寒應該是不對任何人抱持興起的,梅漱寒應該是不讓任何人進駐心頭的,梅軟寒應該是……呵!他笑了,輕輕地、不帶感情地,然後,默然將視線自她沈睡的臉上移開。
許久,「唔……」的一聲嚶嚀讓他察覺到她的漸漸醒轉。
「是哪裡呵?」浣寧出聲的結果,是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粗嘎,喉頭如熾火燒著般疼痛,對於自己目前的處境,似乎猶在恍惚之中。
他未語,只是刻意忽略了心頭一閃而過的欣喜。
張著迷惑的眸子,她不解地環顧四周,怎麼都是她所不熟悉的景象,她不是身在衡洛園嗎?
當她終於把視線移向自己上方,對上一雙深遂若潭的男性眼睛時,所有的記憶如朝日躍出山頭般豁然清晰明朗;浣寧沒有絲毫遲疑地一骨碌從他身上彈起,卻發現自己的虛弱招來滿天星斗,一陣暈眩,加上雙腳無力支撐突然的站立,整個人又往地面頹倒而下。
連一聲驚呼都還來不及逸出口,她,已經被他的鐵臂箍住,再次回到他的懷裡,一個她待了許久、甚至開始習慣的地方。
「別動。」梅漱寒低低說道,語氣中聽不出他的情緒,事實上,對他來說,這已是表達關心最明顯的方式了。
浣寧仍是有逃開的意圖,只是殘酷的事實擺在她面前現在的她缺乏這樣的力量,她抿緊了嘴,微帶怒意地瞠視著他,半是懊惱,半是沮喪。不過,話說回來,在他胸前偎依的感覺還不錯嘛,嗯……真的不錯……可是……
「啊--」淒厲殘破的暗啞叫聲出自她那可憐的喉嚨,不是她沒有同情心要虐待它,實在是斗蓬下的自己寸絲未著的這個發現,讓她反射性地驚喊。
「穿上。」梅漱寒沒多做解釋,輕輕把她放在乾草堆上,並將烤乾的衣服遞給她。
浣寧盯著他手裡是在她身上的衣衫,有些愣住了,兩行清淚不知不覺、無聲無息滑下……怎麼會這樣?在自己沒意識的情況下,就讓身子給他看盡了?
梅漱寒心中一動,憐惜的情愫悄悄佔據了他的心田,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溫柔地說道:
「怕你病情更嚴重,所以……」
浣寧揪著他,沒有伸手拭淚,也明白他說的是事實,但,就是有那麼一點不甘心,不甘心這麼輕易就讓一個男子看遍了她的身子呵!
她靜靜接過他手上的物事,面頰發著燙,染上了一層羞澀的胭脂紅。見他仍是直直望著自己,眸光流轉,輕輕地打了個要他轉身迴避的手勢。
原是看她的嬌羞看得出神,直到她無言的提醒,他方纔如夢初醒,連忙迴避。
「上路吧!」等她換好衣棠後,梅漱寒作了如此宣告,卻沒有發覺自己這句話說得多理所當然。事實上,他急於上路除了本來的目的以外,還有一個因素,就是必須到外頭尋些草藥讓她服下,這才能早日根治她的病。
浣寧對於他的提議似乎也沒什麼可以反駁的,反正往南走,她也不知可以走到哪兒,只是想離開蘇州、離開衡洛園、離開自己以前習慣的一切!既是如此,就跟著他吧。
「嗯。」她,應浣寧,就這樣走進了他的生命。
※※※
「大哥,讓我去找寧兒吧,我不想再這樣等待下去了。」項暐惶急的心緒讓他俊美約五官糾結起痛苦的線條。
「項暐,你先冷靜一點。」項昱慢慢說道,寧兒的出走他也擔心非常,只是越是這般越是慌不得啊!「你有把握寧兒會往哪兒去嗎?」
「應該是北方,我猜她是想去找王叔。」天哪!近年來宋金戰事進行,南北往來的危險無庸置疑,更何況只有她一人獨自前往,一思及此,平素的理智、有條不紊就全都離他遠去。
項昱聞言,沈吟不語,寧兒向來和項暐處得好,怎會往這時出走呢?他望向一旁的愛妻。
「讓她好好想想吧……寧兒應該不會希望我們在這時尋著她。」意睛緩緩地說出自己的意見,隱約也猜到了浣寧離家的原因,之前,一直以為她只是鬧鬧彆扭,沒法子馬上調適心情,看來,她和項昱都錯了,或許浣寧並沒有想要嫁給項暐的念頭,從來沒有……
「嫂子……」項暐急道。
「瑋弟,要相信寧兒的能力,以她的聰敏,應該是能遇事隨機應變。咱們都太保護她了,其實,讓寧兒出去見識一下沒什麼不好,正巧可以給她機會發揮自己的長處呀!」意睛說,心裡想的是待會兒必須要先跟項昱剖析一下寧兒的想法,然後,也許之後得試著告訴項暐一個殘酷的事責。
「可是……要是出了意外……」他簡直想都不敢想。「她可沒有大嫂一身的好武藝呀!」
「暐弟,在你提出這個意見時,有沒想到『巧織坊』的工作該由誰打理?你身上還有責任得扛呀!此外,寧兒究竟往哪兒去,我們並不能確定,不是嗎?若是貿貿然丟下手邊工作最後徒勞無功,該怎麼向各店家交代?」項昱沈穩地把情形分析給項暐聽,他知道項暐真是慌了,否則以他主導江南織造業的才幹來說,這些考量他都能夠自己思索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