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望舒
「我知道、我知道。你那眼珠子快掉下來的表情也是一絕啊!」繞珍狂笑著猛拍桌。「難道他以前從來沒有對你表示過好感?」
「沒有。」她說得斬釘截鐵。
「不會是因為你太鈍吧……」繞珍掩嘴偷笑。
「或許是對他早有偏見,或許真的和他不來電,總之,我從來不覺得他是個男人,最多只能算是與我不對盤的上司吧。」
「哇!這話有夠毒,不當他是個『男人』?!」她真佩服芳姊的直言不諱。「他要是聽到了你的評論,恐怕要痛哭流涕好幾天了。」
「放心,不會的。要是說這句話的人是你,他可能會比較傷心吧。」芳岳打趣地說。「你知道嗎?我跟他共事也好一段時間了,就沒看過他今天這副神魂顛倒的模樣。」
「什麼神魂顛倒?我還魂飛魄散咧。」她吐吐舌,壓根兒不希望自己跟他有任何牽連。「噯,別說我啦。倒是芳姊應該發表一下感言,知道自己被上司偷偷喜歡著的感覺是怎樣啊?」
繞珍握拳當作麥克風,遞在她的面前。
「真要我說?」斜斜睨著她,芳岳反問。
「好玩嘛,說說看嘍!」
「不寒而慄、毛骨悚然、痛不欲生……」頓了頓,她試圖稍作解釋。「我知道這個玩笑開得挺刻薄的,但我只想表達今天的柯中捷與我認知裡的他有多麼大的差距。以前我老覺得他處處針對我,還提防我的工作能力比他強,說起話來也常這邊諷、那邊剌的,比烏鴉叫還難聽。結果,今天他竟然釋放出對我有意思的訊息,你說說,是不是很嚇人?」
繞珍點點頭。「唔,我大概知道了,你這位上司啊,就是那種典型的笨男人,而且是寂寞了很久的笨男人。」
「哦?」聽繞珍的口吻,似乎頗有研究。
想了一下,她才回答。「我想,他是喜歡你,知道你的優點,但他並不愛你,只是以為他愛你。要不然這麼說吧,我覺得柯中捷是個還不懂如何去愛的人。
「同處在一個空間裡,寂寞的男人就特別容易將注意力擺在沒有對象的女人身上,幻想愛情的美好可以解除他的寂寞,但事實上,他又沒有具體行動去進一步認識對方,頂多是用笨拙的方式去試探;等到哪天發生了什麼事,讓他發覺這個幻想可能破滅時,他才開始緊張、開始想要抓取。所以,不是我的魅力夠,是柯中捷根本不知道什麼是他真心所愛吧。他是個寂寞太久,久到無法聰明起來的笨男人。」
芳岳看著她,許久才重重地歎了氣。「繞珍,我雖然不知道你說的是否就是真的柯中捷,但我可以確定一點:你呀,絕對比我還毒!」
「我這才不是『毒』!是另個『讀』,閱讀的讀。」
「噯噯,你該下會對柯中捷有興趣吧?」她急問。
「唔……那就要看嘍,柯中捷有很多銀子嗎?還有房子和車子?」繞珍永遠秉持「三子至上」的婚戀策略。
「雖然稱不上是什麼闊氣人家,但經濟條件應該還算不錯吧。」
「這樣啊,那就當候補名單第兩百五十號人選吧。」搖搖頭,表示沒興趣。
「聽起來沒希望了。」芳岳說得輕快,半點都不覺可惜。
「倒是你,芳姊,今天他的舉動等於是跟你告白,你們同在一間公司,我看麻煩是少不了哦!你要自求多福了。」
「我看他應該對你……」
「No、no、no!」左右擺動食指,繞珍說。「相信我,他一定會繼續追你的。我說過,他是個寂寞太久的笨男人,以為自己愛的是你,當然不會輕易放棄。」
「瞧你說得那麼有把握,我可是聽得膽戰心驚啊。」
「哈哈哈,芳姊開始走桃花運嘍!」
可不是麼——前後沒幾天,先有楊則堯告白,後有柯中捷送花,她從來沒這麼有異性緣過。但……類似的行動,對於她來說,感覺卻有如天淵之別。
楊則堯讓她心神蕩漾,在極甜與極苦之間拉扯著,即使逃得遠遠的,還是不能自己地磨折靈魂;至於柯中捷,她只想快快跟他撇清,好消了心頭的煩惡。
「芳姊呀,別想太多了。」伸手拍拍芳岳的肩,繞珍喚她。「反正,招惹來的沒全是爛桃花就好,只要有一朵是你想留下的,那就會是最美好的幸福嘍!」
「繞珍,你是不是跟誰碰過面了?」打從在醫院醒來之後,她就一直覺得繞珍好像知道很多事情,難道……會是他嗎?
是楊則堯曾到醫院去探望她嗎?
「芳姊,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不需要問我。」瞅著芳姊表情迭變,她想,答案應該已經種在她心田了。
真是他來過。
面對楊則堯,她才是真正的無路可逃,現實裡沒有路,思緒間也滿佈了情網。
逃不掉啊……
※※※
「不高、不帥、不是獨子,年紀不能比她小,芳姊就這『四不原則』。唉,不是我要潑你冷水,Yang,你的勝算實在小之又小、微乎其微!」
到現在,他都記得舒繞珍說這句話時的手勢與表情——拇指點著小指尖,又是搖頭又是歎息,好像他真的已經被判出局了。
「她很堅持?」當時,他立即的反應是這麼問。
「唔,至少我沒看過任何例外出現。」她是這麼回答的。
楊則堯仰躺著,仍睜著雙眼,儘管房裡是全然的闐暗。在空氣裡傾流的蕭邦第二鋼琴協奏曲,op.2正好進入第二樂章的中段——
管樂慢慢低下,絃樂輕輕顫動,鋼琴演奏卻是在音階上連續不斷地來回奔馳;這曾是蕭邦對康思坦翠暗藏在心底的澎湃思念,如今那思念是乘著琴音穿越時光貼附上他的心情了。彷彿在沈落寂靜中的世界裡,只有他,一個人急切切地尋索著杜芳岳的影蹤,如蕭邦曾經歷的……
「現在,你決定怎麼做?無論你的決定是什麼,我希望你的所作所為都出自真誠,就這樣。」這是舒繞珍臨走前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出自真誠的決定……
問題是,愛情不是單人圓舞曲,他當然得顧慮到她的感受和決定。他很清楚,芳岳對他並沒有如她自己說的「朋友」那麼單純,這是騙不了人的。但為什麼臨到了挺進愛情的關頭,她就選擇退縮?真是因為這些原則、條件?
這……不對啊!芳岳早就知道她的忌諱全讓他犯著了,可她還是動了心呀……
他確定!
或許,他真正該問的,是那「四不原則」的背後意義究競是什麼?為什麼芳岳的擇偶條件要這麼訂定?那些才是接近她更坦直的通道,而非表面上顯現出來的「條件說」。
就是這樣,他真正該問的,應該是這個呀!
既然如此,那有什麼值得懷疑的,就算她的忌諱他全犯上了,他還是要搏上一搏:寧可對結果遺憾,他也不想對過去後悔。
心情終於回到安定的狀態,則堯露了微笑,然後,緩緩地合了眼。
近兩百年前,蕭邦在波蘭華沙的深摯思戀,終究沒能化成瑰麗的愛情,這份缺憾,就讓他在台北完成吧!
※※※
「Carol,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可以嗎?」呼,這陣子,這句話幾乎已經成為他每天打手機給她的開場白了。
「有什麼事麼?」她照例問他。
「工作的事。」他知道這答案很狡猾,但真的有用。「我想請你替我處理。」
「請說。」
「唔,今天我一口氣收到好多張單子,好像是要繳什麼費用的,我有點弄不清楚,可不可以請你過來幫我看看?」
她頓了下。「下午四點,我到你的住處,可以嗎?」
「沒問題,就這麼說定。」
電話這頭,楊則堯微微笑了。她的工作,昔日是他的敵人,現在卻成了戰友。
電話這頭,杜芳岳輕輕歎了。她的工作,昔日是她的關懷,現在卻成了危機。
明知道他是以「工作」為理由,找機會見她,她還是答應前往。嘖,他連自助游台灣都沒問題了,哪可能看到帳單會不知怎麼處理?
說到前幾次的理由,那就更妙了。什麼打鑰匙啦、買樂譜啦、選新枕被啦、換電燈泡啦,諸如此類的生活瑣事,全都找她來幫忙,還真當她是神燈精靈萬事通,除了負責他演出和在台行程外,另外兼作打雜、菲傭、保母與水電工。
而兩人見了面之後,楊則堯總有辦法編織其他藉口,好延長與她相處的時間。有時她會推卻,但也不能每次都拒他於千里之外……
況且,她無法否認真的喜歡和他在一起,似乎做什麼事都好、都不覺無聊。
「Carol,麻煩你過來一下。」是柯中捷,他站在經理室的門口對她招了招手。
突來的召喚,打斷了她飛出都鐸的神思。
不能假裝沒聽到、沒看到,杜芳岳只得起身走過去。對她來說,面對柯中捷的感覺,確實就像他自己說的那兩個字——「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