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望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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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立德修小學
「你好,敝姓楊,打擾一下。」他微彎身,客氣地請教門房。「如果我想詢問以前的學籍資料,應該到哪個單位?」
「我們的學籍資料是不隨便給外人查的喔。」
「我沒有什麼其他的企圖,只是想找個人。我自己以前也是德修的學生。」
「這樣啊,我先幫你撥個電話去問問看……」
就在這個空檔——
「楊則堯,你是楊則堯,對嗎?」
「是,我是。您……」看著眼前這位認出他的、媽媽級的女老師,他回想了整整三秒。「您是齊老師!齊秀蘋老師。」
在他十歲赴美之前,就讀於德修小學的音樂班,而這位齊老師,是他當時的鋼琴個別指導老師。
「我差點認不住你了,當年你的個子才這麼丁點大,現在不一樣嘍。」齊秀蘋用手勢比劃出他的身高差距。「還好,這幾年,我常常在古典音樂雜誌上看到有關你的報導,否則,真會認不出你來啊。不過……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十天前剛就回台灣了,先去了趟花東旅行。」
「呵,你還跟小時候一樣,這麼好動啊?」
「老師,您以前跟我爸媽說的是『過動』,不是『好動』。」有回和爸媽聊起小時候的他,曾聽爸媽這麼說過;現在齊老師就在面前,說著說著,他自己都覺得有些慚愧哪。
「哈哈哈,可不是嗎?在我的學生裡,沒看過像你這麼靜不下來練琴的,以前沒有,以後也沒再遇過。」說到這裡,她露出欣慰的笑容。「可是,以古典樂壇的成績來說,在我的學生裡,你也是最優秀的。」
「楊先生,不好意思,教務處說不方便破例。」這時,門房插進他們的交談。
「你有事要找教務處?」
「思,我想查看以前的學籍資料,找個朋友的下落。」
「叫什麼名字,是音樂班的嗎?也許,我會知道。」
「唔……」略微沉吟,楊則堯回答。「她鋼琴彈得很好,我猜,應該是讀音樂班的,但名字我不知道,可能要看當時的照片才認得出來。」
「鋼琴彈得很好啊,那麼你知道她彈什麼曲子嗎?」
「不曉得,沒聽過,只記得那旋律好像不是古典音樂的,而且……」他苦笑。
「那時我年紀太小了,連究竟旋律是怎麼走的都記不得了。」掩不住遺憾哪。
「好像是你很重要的朋友,嗯?」
他點頭。「對我來說,很重要。」這是他提前兩個月到台灣的最主要原因。
齊秀蘋猶豫了一下,最後抓了他的肘就往學校走。「來來來,到裡頭來,無論如何總要陪老師敘敘舊嘛,順便看看老照片,回憶回憶。」
則堯笑了。他明白,老師的意思是要幫他完成尋人的心願。
折騰大半天,翻遍了他上下數屆的學籍資料,甚至連普通班的都找過了,就是沒看到任何一張熟悉的臉孔。
「還是沒找到嗎?」
「沒有。」則堯長長吐出一口氣,神色間難掩失落。
「你還有沒有其他線索?」齊秀蘋問。
「沒有。」他還是擺出了笑容。「讓老師這樣幫我的忙,我已經覺得很過意不去了。線索太少,不容易找得到人,這我早有心理準備。」
齊秀蘋拍拍他的肩,安慰道:「或許,再等等,會有其他機會讓你找到她。」
「希望。」
「難得回來,願下願意指導你的學弟、學妹?我下一堂剛好是六年級音樂班的課。」
晴朗笑開,楊則堯許了承諾。「這沒問題,只是,大提琴還可以切磋切磋,鋼琴……哈哈,我荒廢很久了。真對不起老師。」
「既然這樣,待會兒的課就交給你了。」齊秀蘋微微露笑。「不過,則堯,我要跟你討一張演奏會的票,好好聽聽你對不起我之後有什麼成果。」
「這個更沒問題了,到時候,還請老師不吝指教。」
在齊老師的課堂上現身後,不少老師聞風而來,都想看看這位在古典樂壇上已是世界級明星的傑出校友。盛情難卻下,則堯又到另外兩個年級的音樂班去露了臉,面對比較年幼的孩子,他以表演和故事交互穿插的方式簡單講了他在美國學習音樂的歷程;然後,還有幾個主修大提琴的孩子在課後跑來請他特別指導……所以,當他終於可以離開學校之際,已經是晚上六點了。
唉,這趟德修之行,以他自己的目標來看,算是無功而返。
面對這樣的結果,他不意外,卻真的覺得遺憾,多年來深埋在心底的感謝,多盼望能當面向她表示。
或許,還不單如此——
記憶裡,那是個太美的畫面,每次在腦海重映時,都教他不得不懷疑,會不會只是好夢一場引而他,卻因著那場夢,甘心依循父母的期望,遠渡重洋;因著那場夢,選擇踏上音樂演奏這條路;因著那場夢,離開鋼琴的領域,改成主修大提琴。
現在,他想找到她,好確信生命裡最重要的轉折不是因為一場白日夢,而是真的有人曾經像流星一樣闖進、交會,並與他共同創造了現在這個模樣的楊則堯。
可惜的是,當年他才十歲,儘管意外的遭逢他記得清楚,但那人的臉孔卻已然斑駁了,再怎麼努力回想,總像瞇起眼睛遠眺佇在逆光裡的人似的……就是模糊!
除非是讓他看到照片吧——他有把握,如果重新見到當時那女孩的臉孔,他一定認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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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倒楣!怎麼會出了公司還碰到柯中捷?
看到那個討厭鬼朝她揮揮手並往這裡走來,杜芳岳直覺就是轉身跑,可是真這麼做,不就擺明了告訴他——在她的認知裡,柯中捷是與蟑螂、老鼠、蜘蛛、貞子同等級的?
柯中捷來到她的身旁,手往招牌一指,就是揶揄。「星期五晚上,一個人排隊吃自助餐……Carol,你的行情怎麼這麼慘?」
「謝謝關心。」她語氣冷淡。「不過,我的行情看漲還是跌停,應該不在柯經理的工作範圍內吧?」
「你就是開口、閉口都扯到『工作』,才會落得這樣。」
「這樣不是很好嗎?身為上司,柯經理應該很感動才是吧,但請不必感動到唆使老闆放我大假。」輕勾唇角,帶刺的。上次那筆帳,她仍記著。
「唆使?沒這麼嚴重吧,我是為你……」他皺眉。
「為我好?哈,那就更不用麻煩了。」說穿了,其實還是為他自己好吧?教她多休息、少工作,對他來說,就是少了個工作上的競爭對手。
他清清喉嚨,換個新話題。「我聽說,永康街附近有家中式簡餐店不錯。」
「那很好啊,祝柯經理用餐愉快,我這邊馬上就排到了。」側頭,微微一笑,四兩撥千斤地回絕了。
「我的意思是……」
柯中捷的話還沒說完,她的手機響了。
「喂,我是杜芳岳……我人在公司附近……唔,好,那我跟你約七點二十分在仁愛路和敦化南路口的新學友書局……嗯,待會兒見。」
收線後,芳岳讓開了排隊的位置。「柯經理,承你的關心,我的行情現在一路長紅,所以……晚安,再見嘍。」揮揮手,她轉身就走。
「等等,Carol,我是想跟你討論工作……」
「工作?」芳岳頓下步,轉過身,笑睞著他,一字一字說得緩慢又清晰。「我現在就是要……工、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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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中的台北城夏夜,微涼晚風徐來,化開了白天的燠熱,所有惱人的、煩心的、傷感的事也似乎都被吹散了,而留存下來的,只有美好。
只有,美好。
是因為擺脫了柯中捷的緣故麼,否則,踩在再熟悉不過的一段路上,她的步伐為什麼會變得特別輕快?喜悅,就像是蒸騰的熱氣,注滿了胸臆,心情就要升起,迎空飛揚……
兩個星期了,好快,與他在花蓮火車站一別已經兩個星期了。她知道,在這些日子裡,他從花蓮、台東繞到台灣南端的屏東,最後自高雄飛抵台北,如今落腳在他父親多年前購置的大樓套房。
上班前、午休間或下班後,她常常會在空檔時接到他從不同地方打來的電話,
裡頭或許是他娓娓閒談的見聞經歷,或許是一些特殊的聲響(像她就聽過原住民豐年祭裡的歡唱、墾丁的蟲鳴鳥叫聲、強勁山風拂過整排曬衣架的聲音),還有,他用嗓弦進行的「大提琴演奏」……
從最初的驚訝、感動,到後來慢慢開始期待,隱隱約約,芳岳知道——他們的關係在變化,一點一點、一點一點,越來越不一樣了……
她回想著過去兩星期的種種,直到瞧見他的身形在遠遠那頭出現。
楊則堯穿了一件寬鬆的T-shirt,海洋般的藍,下身是鐵灰色的牛仔褲和球鞋,雙肩背包,看來就像尋常的台灣大學生。對她而言,這模樣在旅遊時不覺奇怪,但放在台北這個都會城,她又清楚Yang的資料背景,就不免覺得特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