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望舒

    第一章

    「雪花隨風飄，花鹿在奔跑，聖誕老公公，駕著美麗雪橇；經過了原野，度過了小橋……」

    童聲演唱的聖誕歌，讓小小的辦公室裡充滿了「疑似過節」的歡樂氣氛：突然，「砰」地一聲，社長室的門被重重推開，眾人還沒反應過來，姚大受便滿臉凶相，開始發飆。「俞杭芷，聖誕節已經過了，你的音樂給我關掉！」

    話說完，又是「砰」地一聲，瞬間甩上了門。

    「小五……」四面八方的同情眼光，不約而同集中在一個人身上。

    縮了縮脖子，俞杭芷低聲咕噥。「以前老大都不會這樣。」心不甘情不願地關掉歡樂的音樂，她整個人像是洩了氣的皮球，癱趴在桌上。

    「小五，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近老大為老婆懷孕的事，傷透了腦筋。」

    她橫了社長室的門板一眼。「懷孕是好事啊，有多少夫妻為了留個種，日也操、夜也操地嘿咻、嘿咻！」

    她大刺刺的說詞，引得辦公室一群人悶聲猛笑。

    「可是，他老婆這次懷孕完全出乎老大的預算之外。你沒結婚不知道，養個孩子可是要花很多錢的，老大又不能把養家的問題丟給老婆，難怪他脾氣暴躁嘛！」

    「就是啊！」有人附議。「小五，你爸媽都算事業有成的『好野人』，才養得起五個孩子，咱們老大可差得遠嘍！」

    總編也有話要說。「而且，我們最近兩、三期銷售量的表現……不是很好，老大的情緒當然就更差了。」

    這下，所有人都沉靜下來，面色凝重；畢竟，銷售量下滑是大夥兒的責任……

    突然，俞杭芷從桌上抬起頭，腰桿挺得直直的，鏗鏘有力地說：「為了解救老大和雜誌社的經濟危機，咱們要齊心努力，讓業績再攀高峰！」

    「話是這麼說沒錯，問題是要怎麼做啊？」不知是誰潑出了一桶冷水，眾人的熱情雖然因此消褪，理智卻開始運轉。

    「既然我們是八卦雜誌社，挖點獨家八卦出來，銷售量當然就會好上加好。」有人提出建議。「再灑點狗血、加點黃色顏料就有業績保證啦！」話才說完，立刻被其他人犀利的目光千刀萬剮。

    「拜託！要增加銷售量也不是用這種方法嘛，我們可是自詡要做個有格的八卦雜誌社咧！」

    「就是嘛！杜撰這些色情暴力的東西，是能增加銷售量沒錯，但用這麼缺德的手段，我看哪，十八層地獄都不夠你下！」

    建議的人含淚汪汪，極度委屈地說：「那……那……那要怎麼樣嘛？」

    全辦公室再度陷入靜默，所有人開始絞盡腦汁地想、想、想。

    忽地，俞杭芷拍了一下桌面，眼眸圓亮。「如果我們挖得到一些特殊的消息，那麼銷售量的事自然不愁啦！」

    「你說的咱們都知道，但要做到……嘖嘖……我看很難。」

    「再囉嗦下去，大家還要不要做嘛？」俞杭芷朝那人齜牙咧嘴地扮了個鬼臉。

    「小五，既然你提了意見，不妨順便舉個例子、說個目標吧。」旁觀已久的總編這會兒發言了。

    她認真地想。「譬如：任旭，還有……」

    不等她把話說完，總編雙手一拍，笑瞇瞇地說：「那就這麼說定，三個月後，咱們出個『任旭個人專訪特輯』，至於採訪的部分，就由小五專門負責。」

    「什、什麼？我？我負責？」俞杭芷揚聲怪叫。

    她是應要求舉例說明，可沒有替自己掘墳墓的意思。誰都知道，任旭是台灣少數能在國外媒體亮相的超級當紅名模，各家媒體無不使出渾身解數要挖他的新聞，可是到現在沒半個成功的。

    俞杭芷看看總編，總編聳了聳肩，兩手一攤，無聲地做了回答；她再轉了轉眼珠，不意外地發現一個個「好同事」全都只會悶頭憋笑，沒人肯為她主持正義。

    唉，此時此刻，她終於深切體認到什麼是社會現實、朋友無義了！

    ※※※

    「小五，咱們是好同事，我一定會幫你啦！」

    該死！她就是誤信了阿美這句話，現在才會以如此彆扭的裝扮站在寰宇大樓七樓「耀星模特兒經紀公司」的門口。

    頂著一頭又直又長的假髮，身穿寶石藍的套裝，再加上高跟鞋、公事包，和一副金邊細框眼鏡——這就是阿美實踐「同事愛」的方法：替她打造「專業形象」。

    更讓她哭笑不得的是，其他人見了阿美的行動之後，也爭先恐後在她身上展現善心美意，不出半個小時，她的臉上已經集結了蘭蔻的舒曼唇膏、EL的氣態粉餅……等數樣名牌彩妝產品。

    阿美她們聯手把她變成了另一個人，一個連她自己都不認識的俞杭芷。

    低頭看看走沒幾步便已發痛的腳，想想輕輕一撥就恢復原來樣子的俐落短髮、格子衫、牛仔褲、NIKE運動鞋和JANSPORT背包，俞杭芷的心中燃起熊熊鬥志。「無論如何，我絕對要完成任務，不管再怎麼難受，就忍它一次，只忍一次！」

    「小姐，我們現在沒有應徵新人喔。」

    「我不是來應徵的，我是代表敝社前來，希望能為任旭做篇專訪。」

    一聽她這麼說，服務人員原本親切的表情立刻沉冷下來。

    「對不起，我們不接受任何採訪。」

    俞杭芷裝作沒看見，逕自從公事包裡取出一份文件。「這是敝社擬的企劃案，或許任旭看過之後，會同意接受我們的採訪。」

    就在這時，她手裡的企劃案被人一把抽了去，然後在某雙大手的肆虐下，一分為二、二分為四。

    「喂！你做什麼？」俞杭芷搶回企劃案的殘屍，衝著那個「劊子手」就是一頓咆哮。「你知道我為了這份企劃案花多少時間、費多少心力嗎？我拿它是來洽談訪問的，不是讓你撕的！」

    他毫不理會，直接轉對服務人員交代。「以後，再有類似的情況發生，就照我的方式做。」

    「是。」

    看服務人員點頭應聲，態度無限恭謹，不由得讓俞杭芷將視線移向那個「劊子手」。這一回，她完全認出他是誰了——

    「你、你、你……你是於遙馳？」完了，於遙馳是耀星的老闆，更是一手捧紅任旭的王牌經紀人，而她，剛剛竟然對他發出侏羅紀恐龍般的怒吼。

    他冷漠地瞥了她一眼。「耀星旗下的模特兒，不接受任何訪問。」說完，便朝電梯口走去。

    俞杭芷立刻追到他身邊，還是亮著笑容。「于先生，我們不是一般的雜誌社，只是想讓社會大眾多瞭解任旭一點……」

    他的眼，始終盯著電梯的樓層燈號。

    「我想，于先生應該比誰都清楚，任旭現在的人氣、名氣如日中天……」

    「叮——」電梯門開了，他邁開長腳走進去，面無表情地按了鈕鍵。

    「社會大眾有知的權利，于先生，請你再考……」

    輕輕地，電梯門完全密合上，她眼睜睜地看著於遙馳在她的視線範圍內消失，而打算勸說的話也被迫半途夭折。現在，她再也擺不出虛偽的笑容了。

    俞杭芷惡狠狠地瞪著電梯燈號，一瞬也不瞬。

    「好，不管怎麼樣，任旭的專訪我絕對要拿到手。」不服輸的血液直衝腦際，俞杭芷暗暗起誓。「如果光明正大的方法搞不定，那就別怪我來陰的了！」

    哼，於遙馳，你等著吧！

    ※※※

    女人，頂麻煩的動物。

    媒體，頂齷齪的怪物。

    這兩樣，是他生平最嫌惡的東西；當它們加在一塊兒，除了噁心之外，他沒有其他感覺。

    想到剛才發生的意外，於遙馳不由得冷冷一笑。

    老實說，他連那女人長什麼模樣都沒看清楚，只隱隱記得從她身上傳來「香奈兒五號」的香味，光憑這點，就完全符合女人的本質——外表華麗、內在腐敗。

    他從不覺得男人有多高尚，但對女人的諸多習性就是不以為然，譬如心口不一。又如明明現實市儈還常把自己說得很清高，再如沒理性、只會依賴……

    偏偏，他的家人老是要把他推向火堆，否則，他那身為寰宇集團總裁的大哥不會電召他上十五樓。

    「聽說，你的助理留職停薪待產？」

    「不過，我忙得過來。」他知道大哥找他的原因，所以先發制人。

    於堅禮淡淡一笑，對小弟的用意瞭然於心。「格羅梅爾第一次選擇台北作為秋裝發表會的亞洲據點，並交由我們主辦，寰宇集團下的所有子公司都得動員，我想，你請一個臨時助理應該很合理。」

    「既然我自己可以處理，沒必要多此一舉。」

    「這不是多此一舉，而是基於寰宇集團的最大績效考量。」於堅禮態度沉穩。「我知道你的能力強，但每個人能承擔的事情畢竟有限，我不希望因為你過於忙碌，而使得耀星的整體績效打折扣。」

    既然耀星是隸屬於寰宇集團的子公司，於堅禮提出的理由，他便無從反駁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