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望舒
「說得好,就這兩個字『曾經』!」喜萌攔截他的話,稍稍斂了笑容。「所以這種玩笑,你別亂開比較好。」唉,他呀,從以前就這副德行,總是口無遮攔、葷素不忌的。
聽她這麼說,同時又發現到她身邊有個男人,他爆出大笑,直接調侃。「我就說嘛,萌萌怎麼會這麼狠心,原來是因為正牌的就在旁邊哦?」
正牌的他的用詞讓她紅了臉。「喂!林宸翰,你別亂說話。」
「難道不是嗎?」林宸翰索性直接轉向唐諾,朝他伸出了手,自我介紹。「你好,我叫林宸翰,星辰的辰加個寶蓋頭,翰林院的翰。」
「唐諾。」態度穩沈,唐諾和他握了握手。
「你沒讓她帶書來看球吧?」
他的話讓唐諾聽得一頭霧水。帶書?這跟看棒球有什麼關係?
不等他回應,林宸翰自己叨叨說了起來。「高一的時候,我們來看棒球,萌萌她竟然從頭到尾都在K歷史課本,背一堆有的沒的。看書、看書,那場球,兄弟就是這樣被她看『輸』的!」
「是這樣麼?我還不知道她的功力這麼高強。」唐諾始終面帶微笑,因為一個成熟的男人絕不會拈酸吃醋,那樣太難看了。
四方響笛驟然齊鳴,整個棒球場充斥著刺耳的聲響,昭告全場觀眾,總冠軍第六戰即將繼續進行。
「啊,糟糕!比賽要開始了!」林宸翰哀叫了聲。「Vivian要的礦泉水」
「唉你怎麼跟我認識的林宸翰一模一樣,半點長進都沒有?」他還是這麼不體貼啊,喜萌忍不住歎息。「你還是快去買礦泉水吧,你再讓那位小姐等下去,人家恐怕要去報警了。」
「不會、不會。」他又恢復嘻皮笑臉了。「Vivian是跟我從紐約回來的,她一句中文都不會講,怎麼去報警?」
喜萌差點昏倒。「你放不會說中文的女孩子一個人?林宸翰,你!」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要趕電燈泡走。」他怨懟的表情誇張得很。「萌萌,我還是住在姑姑家,電話跟以前一樣,你再找我吧,我會在台灣待到十一月底。」
「再說吧。」
「萌萌,掰嘍!」他揮揮手。「唐諾,掰掰!」
林宸翰來去都像陣旋風似地,待的時間很短,造成的影響卻相當顯著。喜萌明白感受到唐諾斂起了情緒,兩人間的氣氛,沈了。
棒球場上又是歡聲雷動,燈光還是亮得扎眼,「安打安打全壘打」和「三振三振三振」的喊嘩依舊互不相讓,只是這會兒,連她都失了加油的勁力。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今晚,她約唐諾來看棒球賽,應該是道謝兼玩耍才對啊
比賽結束了,有一方勝、有一方敗,但究竟是獅隊如願拿到總冠軍,還是象隊成功創造生機,他們兩個都沒心思理會。
走在十點多的新莊街頭,唐諾大步在前,喜萌緊跟在後。前頭的,思忖著該不該開口問;後面的,猶豫著該不該主動說。
直到進了車內,喜萌終於下了決心。
「唐諾,等等,先別發動車子。」
「嗯?有事?」暫時停止手上的動作,唐諾還是擺出淡淡的笑容。
「你想問我一些問題,是嗎?」偷眼覷他,喜萌問得小心翼翼。
「沒有。」他又不是她的誰,問東問西的可就顯得胸襟狹窄了。
「真的?」她才不相信呢!假如唐諾真的不在意,那後來的僵硬氣氛怎麼說?
「真的沒有。」
喜萌乾脆幫他說了。「你想問,那個人是誰?對吧?」
「哪個人?」繼續裝傻。
「林宸翰。」要玩奉陪。
「我知道他。」他說得不痛不癢。
「但不知道他和我的關係。」她接得不疾不徐。
「我何必要知道他跟你的關係?」聲調微揚,唐諾的語氣終於露了一絲躁。
儘管唐諾矢口否認,然而,對他聲調、語氣的變化,她可比誰都熟悉哪!現在既然林宸翰的存在確實對他產生影響,她就不再跟他打迷糊仗了。
「林宸翰是我的國中同學,也是我的初戀男友。」
初戀男友——這個答案唐諾一點都不意外,但沒來由地,胸口就是像硬生生挨了記悶棍,暗暗吃痛。
「我們國三下在一起,高一下分手。」深吸口氣,她緩緩地說。「我還記得,當他跟我告白的時候,他直接得讓我完全反應不過來。」說到這,喜萌自己呵呵笑了起來。「唐諾,你一定很難想像,我以前是個害羞靦腆的小女生咧。」
唐諾凝瞅著她,微哂,但沒說話。
「國中畢業之後,他上高職,我唸高中,我們兩個人的生活交集越來越少,到後來慢慢就變成各過各的。其實,那個時候我真的很不安,他的世界是這麼多采多姿,可我唸的是女校,校內活動又忙,根本沒時間加入他的圈子。而他」含笑搖了搖頭,她繼續道:「他就是你看到的樣子,說好聽是過得自在,說難聽是活得自私,總之,他不願花心力經營感情,我一個人也使不上力,就這麼散了。」
「那時,我沒有戀愛經驗,為這段感情難過了很久,我尤其不敢相信分手後再遇到他,他對我的態度可以這麼坦然,甚至隨便,照樣嘻嘻哈哈,不怕我會覺得尷尬或是難堪,好像我們從來都只是朋友,我又不想示弱,表面也對他擺出若無其事的模樣,但老實說,當時這一點讓我很受傷,我卻沒有勇氣直接告訴他。」
唐諾專注聽著,心疼脹滿了胸臆。
「高中剩餘的兩年多,我花了很多時間思考,希望能夠有所成長、領悟。我慢慢發現,應該要對自己誠實,把想法告訴別人沒什麼不好,重點是怎麼表達,我相信那是對自己誠實的開始。如果當時我跟他說了受傷的感覺,我不會兩年多都困在裡頭,或許他會多想一點,那麼,搞不好今天他就不是這個樣子,咳咳咳,他的女伴也能有比較好的待遇。」
「至於現在,看到他就像碰著了老同學,完全沒有其他特殊感覺。」時間回到當下,喜萌朝他眨眨眼,笑得明黠。「就是這樣,我說完了,輪到你說了。」
「輪到我說?」唐諾皺眉,表示不解。「我要說什麼?」
「你可以說對林宸翰有什麼想法,或者,對我有什麼想法。」嗟,這唐諾,還要人家明明白白出題目哪!?
「對林宸翰,我沒什麼想法,至於對你」喉嚨倏地收緊,字句猛然打住,接下來的話究竟該不該說,唐諾猶豫著。
「對我?如何?」晶燦的眼眸直直睞他,毫不掩飾。
「對你」他的視線完全被她牢牢攫住,離不開。
「有話就說,要對自己誠實。」
她的話,在密閉的車內空間迴盪著,彷彿咒語反覆誦唸,一點一點瓦解了唐諾固守的心城。
「在一起吧,喜萌,我們在一起吧。」
最後,唐諾只說了這麼句。
而所有喜悅,在這瞬間,全都綻放了。
二十四歲的秋冬之交,愛情如九局後半逆轉勝的棒球賽,往後雖然要繼續奮戰,但此刻,就暫時讓暖暖的感動甜上唇角、鼻尖、眼尾、眉梢,蔓延再蔓延,最後烙成永不磨滅的記憶。
這樣,她應該就能相信了——
相信無論將來遭遇什麼難關,勇氣和希望就藏在自己身上!
第七章
到現在,唐諾還不敢相信,當時他居然會這麼衝動。
「在一起吧,喜萌,我們在一起吧。」
幾個月前的聲音還不時在他耳邊響起,每每讓他覺得不可思議,這樣真的就算愛情嗎?還是那晚心底流淌的疼惜與感動促使他說出那句話?
真的就要愛了嗎,他和喜萌?
「唐諾,怎麼低著頭不說話?是不是我荒廢兩年多,調酒功夫已經不行了?」今晚,小谷應那兩位「姊妹淘」的請託,為喜萌代班。
沒辦法,莉頤被家裡押去相親,硬拗朱小豬陪她去,事出突然,朱小豬只得央他救火。天曉得,研究所考試在即,他根本應該閉關K書的。
「不,不是酒的問題。」唐諾搖搖頭。
「不是酒,那是人嘍?」小谷忍不住調侃道。「這麼想念朱小豬,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呀?」
唐諾微微一笑,未答。
「我沒見過熱戀中的人像你這麼冷靜的。」小谷向來心細,總覺得他的反應不大對,整斂了表情,肅然問:「唐諾,你老實說,你對朱小豬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不是隨隨便便看待這段感情的。」對於喜萌,他從沒想過玩弄或是欺騙,她勇敢美好得像是甘醇的清泉,啜一口就能暢心許久、滋味長留。
「不是隨隨便便,那是怎樣?你說清楚。」小谷是吃了秤跎鐵了心,抱定主意要追探到底。
唐諾沈吟。
「不要想,唐諾,你用直覺告訴我。」小谷催促著。
「直覺?直覺就是我不知道。」唐諾苦笑,只得坦承。「我一直不確定,我和喜萌之間算不算是愛情。即使是朋友,都可能會出現心疼、牽掛、想念這些情緒,甚至也可能有輕微的獨佔欲。面對喜萌,我不知道要怎麼才能確定連繫我們的就是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