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望舒
王總管沒料到項昱會有此一問,一時之間竟答不上話來。「這……莊主怎麼會問這個陳年舊事?老莊主……老莊主去世的原因……莊主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項昱瞧王總管神色之間似乎不很自然,最後一句話更是說得有氣無力,多半是有所隱藏。他沉穩地說道:「王叔,您就別瞞我了。事情的真相我這為人子若不弄明白,豈不愧對先父?我多少能猜想得到父親為何要掩蓋自己死因,但如今我已非氣盛少年,對于歸雲莊的一切也都能掌握,過去的情況如何該是大白的時候了。」
「這……」
「好吧,我想請問王叔,」項昱頓了頓,平緩地繼續說:「父親的謝世是否與雍親王府滅門一事有關?」
「你……」王總管訝異地看著面無表情的項昱,終於重重地歎口氣,頗為慨歎地說:「也罷,既然莊主你已猜到這一著,我想現在確是該向你澄清真相了。」
「八年前,莊裡接到消息,說大金完顏霍將剷除雍親王蘇泓一家,老莊主一聽立刻召集抗金義勇軍想要救出蘇王爺。」
「抗金義勇隊?」
「是,莊主當時尚在天山自然不知,老莊主一直利用歸雲莊的資源暗中徵募一支義勇軍以抗女真蠻子。」王總管見項昱頷首示意,繼續道:「也不知是完顏霍那廝精明還是當初情報有誤,當老莊主率義勇軍抵達時,只見雍親王府付之一炬,沒人能倖存。唉!」
「後來呢?父親為何因此而身歿?」
「其實,老莊主……老莊主他是……是自盡而亡的。」王總管語帶哽咽。
「自盡?」項昱怎麼也沒料到父親竟是以這種方式結束生命,饒是他這般善隱情緒都忍不住訝異地叫出聲來。
「嗯,雍親王府滅門之後,整個華北地方盛傳老莊主和完顏霍勾結,為得名利而做出這等背信忘義的齷齪事,義勇軍裡分成兩派,一派相信老莊主的為人,一派則對老莊主感到不齒,不僅如此,其他幾支華北義勇軍也是如此,眼看兩派人馬就要自相殘殺,老莊主……老莊主他……」
「爹就自盡以表清白、以化紛爭?」
「是的,老莊主為免莊主捲入這種是非之中,才囑咐莊裡的重要幹部隱瞞他的死因,所以我們才會在老莊主去世一切復歸平靜後,再傳訊至天山請回少莊主。」
項昱內心起伏澎湃,父親如此的高風亮節若是無法予以澄清,實在未盡人子之孝,而更重要的是在這天大的陰謀中,誰是穿針引線、間接害死父親的人?
究竟會是何人?他沉吟一會兒,續又問道:「當初是誰透露王爺全府即將被滅的消息?」
王總管不明白項昱何以這麼問,奇怪之餘仍毫不隱瞞地回答:「是力勤。」
力勤大哥?
怎麼可能?
項昱仔細思索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覺得最有問題的就是當初情報的來源,可是那答案居然是他敬若兄長的力勤大哥,有可能是他嗎?
王總管見項昱沉默不語,有些不知所措,又無法從他的表情尋得蛛絲馬跡,內心就更加惶急了。「莊主,這中間有什麼不對嗎?」
「沒什麼,我隨口問問。」現在還在混沌不清的階段,尤其力勤大哥是王叔的兒子,到水落石出前實在不宜在王叔面前妄下臆斷。
「莊主,時候不早了,該早點歇息,別為公事整夜不眠,自從蘇公子走後……」王總管話才出口就反悔了。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立刻清清喉嚨若無其事地又說:「至於婚姻之事還是希望莊主能考慮考慮。」說罷便向項昱告退,出了房門。
項昱也走出房門,來到這些日子以來倍顯淒冷的梧桐林,百感交集。為父親捨身就義不勝唏噓,卻也為確知父親的清白而心喜,這證明八年前的悲劇是完顏霍一手策劃。蘇、項兩家並未結仇。望著天邊弦月,仍不免念著恨恨離去的意晴──她的肩傷好些了嗎?夜冷時有沒有記得添衣?有沒有一時衝動直闖完顏霍的宅邸?
天知道,這份殷殷切切的思念讓項昱在此佇立中宵多少夜猶不得解脫,反而一日日加深加重!他永遠忘不了決裂那晚她那情感凍結的面容……至今依然令他心疼不已。
該死!如果此時此刻能在她身旁伴著她、守著她、護著她……那麼他也就不會孤獨一人在此憂心如焚了。
如今,不要想太多──項昱告訴自己──想要早日澄清一切,就必須早日查明事實的真相。
只盼在此以前,意晴平安無恙……
※※※
蘇意晴強忍著肩傷,腳步蹣跚卻堅定地往汴梁走去,身後是歸雲莊──那個幾乎被她認定是個寄托之所的地方──慢慢離得遠了,也罷,她應該覺悟了才對,付出的情感有多少,最後剩下的痛苦就有多少。
一寸相思──一寸灰!
此番離去,究竟該何去何從?
意晴反覆思量,決定回「家」,回到她真正的「家」──汴梁的雍親王府,那裡地處要津,便於打探消息,而且久傳鬧鬼,如此最適藏身養傷和練劍。
白日她出外採買必備的物事,並藉此瞭解整個局勢發展,要選擇最好的機會送完顏霍和常自笑下地獄。夜裡她勤加練劍,常自笑的難惹她是見識過的,一次失手已經夠了,她不想重蹈覆轍。
只是……只是……一到寂寥無事之時,心中潛伏的痛卻毫不留情地襲來,一個頎長的身影縈繞心頭,而且怎麼也無法消抹。
夜無言、月無語,而拂葉而過的風不過是捎來細細碎碎的寒意。無法成眠的人只抱著自己的神傷──一個人!
※※※
「不是說好由我聯絡你嗎?」常自笑面對眼前個頭高出他甚多的男子,語氣絲毫沒半分示弱。
「實在是事關重大,否則我也不願冒這個險通知鬼王您。」
「哦?」
「蘇意晴走了。」
「走了?」常自笑喃喃道,沙盤暗暗在他腦中推演。
王力勤原以為自己能得到一些稱讚,甚至是額外的封賞,怎知換來的是鬼王常自笑的沉吟。
「鬼王,有什麼不對嗎?這不是您當初囑咐我辦的?」他急急一問。
「沒有……你沒做錯。只是……」常自笑撚鬚慢道。「現在情勢有點改變,原本以為兀朮將軍的失利是暫時的,如今看來,岳家軍的聲勢已經進逼到汴梁附近,也許再過不久,王爺會有回中都的打算。這蘇意晴怕是無暇去理會了。」
搞什麼?自己小命差點不保就為了應付他交付下來的任務,結果居然是一句「無暇去理會」,王力勤自是心有不甘,有些怨懟地說:「原來我是白忙一場了。」
「王力勤,不管如何,這次行動至少證明你的能力和對王爺的忠誠;更何況,我的意思只是不準備主動積極捕殺蘇意晴,要是她自投羅網,王爺焉有坐以待斃之理?現下局勢紛亂,王爺圖的是以逸待勞呀。」常自笑明白眼前這人還有利用價值,不得不加以安慰。「在功勞簿上我會記你一筆的。」
王力勤的臉色果然好看多了,語氣也不再帶酸味。「多謝鬼王,小的還有一事要向您稟報……」
這小子真賊!若是適才對他的怨言相應不理,是不是就不打算透露新的情報?
「項昱有意解散歸雲莊。」
「什麼?」常自笑十分訝異,事前一點徵兆也沒有。「這消息可靠嗎?」
「嗯,是他自己宣佈的;而且讓莊內各重要幹部逐漸將莊裡的資源分給各地店家,也有些人員被安排去輔助原先營運較差的小鋪。我想做到這樣的地步應是要解散歸雲莊,沒錯。」
常自笑皺起眉,他不明白項昱這一著用意何在。如今大金勢力正值退後時,歸雲莊在華北應是更有發展空間才對,怎麼會有這樣的舉動呢?
「項昱為何要解散歸雲莊?」
「天曉得!」王力勤雙手憤怒一攤,積壓已久的火氣難以掩藏地顯露出來。「歸雲莊又不是他一個人,要是我……哼!」
常自笑瞭解王力勤的想法,他一直覺得項國夫把莊主之位留給項昱是十分自私的表現,當時他已參與莊務多年,工作方面也有不少成就,以年齡和經驗來看他都是最合適的人選,結果竟然是由那小毛頭接任,他怎能甘心、怎能服氣。
「你注意項昱有什麼後續動作,我擔心會對王爺不利。如果只是單純地結束歸雲莊那最好,否則……這事兒就難辦了。」常自笑並不能明確地勾勒出自己憂慮的是什麼,只是以他累積豐富經驗的直覺判斷著。
「我知道。」王力勤答道。「我這四品輕車都尉自當全力為王爺做事。」
「嗯。我該回王府了。」
「送鬼王。」
※※※
項昱緩緩吐氣,將凝聚丹田的內勁收起,適才王力勤與常自笑的對話一字不漏地傳入他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