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望舒
「白衣大哥,我表哥想向你道謝。」
天哪,丫頭怎麼把這差事扯到我頭上?項瑋暗暗叫苦,卻仍彬彬有禮地向對方一揖。「在下項瑋,承蒙兄台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大恩咱們一定謝過。」
「不必。」他簡短的回拒,似乎這事完全與之無關,又欲離去。
這頭大笨牛,不會說點好聽的話呀!浣寧心裡嘀咕,不甘心地直扯項瑋衣袖,希望項瑋能出面挽留他。他無奈地拔開那只糾纏自己衣袖的手,再度攔住白衣人。
「敢問兄台何人?來到此地有何貴幹?說不定咱們表兄妹能效犬馬之勞。」
白衣人沒有不悅但語氣依舊是不冷不熱。「不必。」
真是超級大笨牛!又不是官府盤問犯人。她忍不住又在心裡小罵一番。算了,自立自強最可靠,還是自己鼓起勇氣披掛上陣吧!「白衣大哥,那麼這樣好了,天色已不早,不妨請至歸雲莊歇息一晚,讓我聊表謝意,好不好?就當省一夜住宿費嘛。好不好?」
歸雲莊?歸雲莊!歸、雲、莊。
蘇意晴心頭如遭重擊。當年歸雲莊莊主項國夫正是與金人合作,抄了蘇家的禍首。這次千里迢迢來到北方正是要為父親和蘇家百餘條人命手刃這廝奸賊。她永遠無法忘卻八年前那個烈火燒沸鮮血的夜,直到現在那仍是結不了痂的傷口,常疼得她無法成眠。若不是當時親身聽到那句「多謝歸雲莊項國夫莊主助大金剿平逆賊蘇泓」,她絕不會相信這位被父親引為「逸友」的項國夫會是令自己家破人亡的始作俑者之一。
印象中的父親是個寂寞的人,不喜奢華也不善交際,唯有項國夫算是父親真正推心置腹的知交;萬萬沒想到朋友一場的結果竟是如此。
項國夫,這個衣冠禽獸,我定要你償命!蘇意晴緊緊握拳,再一次堅定自己復仇的決心。
她的沉默不語讓浣寧有些著急,深怕自己惹惱了救命恩人。浣寧囁嚅道:「白衣大哥……」
意晴成功地穩住內心暗潮洶湧的情緒,微微揚起嘴角一笑。「在下蘇亦卿,來此乃為尋人,既承兩位相邀,在下就在貴莊叨擾了。」
「太好啦!」應浣寧忍不住心中喜悅喊出聲來,一把挽著意晴往歸雲莊走,小嘴還興高采烈地說個不停,至於那頭「大笨牛」早就不在她的記憶了。
項瑋看著小表妹和那個「蘇亦卿」的背影,輕輕地歎口氣,連忙趕上她倆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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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雲莊,在淮北可說是極具影響力的。在漠北,擁有全國數一數二的大牧場,供應北方一半的畜產品;除此之外,項家亦組成商隊至西域進行交易,這在當時政情紊亂的北方算是少見的魄力;再憑借利潤廣開客棧、布行、藥鋪,難怪在北方幾時粗鄙無文的匹夫匹婦,目不識丁的垂髫小兒都能朗誦一首打油詩:「北方有個歸雲莊,其光可比日月長,若有不識項家名,猶如穗成不經秧。」
「瑋少爺、表小姐,你們可回來啦!」王總管一副十萬火急的模樣。「莊主似乎不太高興。」
「我就知道!」應浣寧小聲地說,不忘伸伸舌頭表示自己有一點點反省之心。
一旁的項瑋也開始為自己生命擔憂,這麼晚回來他多少得負「督導不周」的責任,更何況要是寧兒慘遭狼吻,哦不不不……是「差點」慘遭狼吻的事兒被揭穿了,就更有的瞧了。唉!唉!唉!他不禁先為自己即將面臨的悲慘遭遇大歎三口氣。
「這位公子是?」王總管看著男裝打扮的蘇意晴問道。心下對這俊秀的年輕人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蘇亦卿。」她簡快地報上自己的化名。
「王叔,他是我新交的朋友啦,我和表哥請他來做客。」浣寧甜甜地笑著說。
王總管點點頭,心裡卻想:做客?先祈禱莊主別發火吧!這還比較實際些。
隨即領著三人前往莊主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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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晴愣在當場──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被嚇住了!
這個人真的是莊主?項國夫比她父親蘇泓還年長好幾歲呢!可是現下在她面前的莊主最多不過二十七、八歲吧。難道能「遺千年」的禍害真有這種「返老還少」的神奇功力?即使駐顏有術、保養有方也絕不會年輕如斯呀!
「大表哥,」浣寧一進書房就像只快樂的小鳥,飛攀到這位「莊主」的手臂上。「今兒市集好熱鬧咧,你沒去真是可惜呢!」
這招叫「先發制人」!小浣寧心中竊笑,先撒個小嬌,那麼即使平常嚴肅的大表哥真的發火,也不致招來太過嚴苛的責罰。
項昱看著小表妹異常的嬌態,早就明白她那小腦袋瓜子裡在打什麼鬼主意。只是縱然對這伎倆瞭然於心,他依舊沒辦法狠下心來立即拆穿並好好數落一番,誰教這顆小珍珠是歸雲莊上上下下的寶呢!項昱自然也是疼惜在心。
浣寧見大表哥不語,只道是自己這招又得逞了,心喜之餘,趕忙使出第二招「四兩撥千斤」。
「大表哥,這是我今天認識的新朋友。」浣寧在心中深深向意晴致歉,實在是這大表哥發起脾氣來直有撼天動地的威力,只好借親愛的白衣大哥一用嘍。「他叫蘇亦卿,是來這兒尋人的。」
項昱將注意力轉到蘇意晴身上,仔仔細細地打量。如果以這男子的身形標準來看,顯然這個蘇亦卿會被視為營養不良,倘若是天生骨架小,那就太令人匪夷所思了,大江南北關內塞外,他可還未見過這等男子──或者說「男孩」。雖然俊俏得有些過火,但還不至於淪為脂粉味兒滿身的娘娘腔,眉宇之間流露英氣,應該是個正派人物。畢竟項瑋、浣寧閱人少,他這做兄長的必須費力觀察。
而面對項昱肆無忌憚的眼光,意晴也毫不客氣地好好研究這位莊主。比起稚氣未脫的項瑋,他卻是有穩重沉著的大將之風。頎高偉岸的身架完全可以說服別人相信他具有西楚霸王「力拔山兮氣蓋世」的威武。而俊逸非凡的相貌和天生領袖的氣度更是使他散發出灼灼光華。她不禁想著:如果今天情況不同,或許他會是值得相識相交的朋友。只可惜,事實擺在眼前,這人注定是她的敵人,而且會是極為難纏的對手。
「在下歸雲莊莊主項昱,歡迎至寒舍小住。」
該死!連聲音都如此好聽,沉穩有力又富磁性。意晴的理智馬上抬出「項國夫」三字來打斷這荒謬感覺,並且一再叮囑自己要步步為營、伺機而動。她抱拳一揖,朗聲道:「小弟蘇亦卿,久聞歸雲莊威震淮北,今日得見莊主,實乃我幸。但不知項國夫莊主與閣下如何相稱?」
「蘇公子識得先父?」原本站在一旁,苦思如何應付大哥質問的項瑋,這時不禁插嘴問道。
先父?意晴心頭一響。老奸賊──死了?
項昱發現這位來客臉色驟變,心中頓時明白這瘦弱的男孩並非想像中的簡單,和他父親項國夫可能有些關聯吧。他以一貫的穩健續道:「先父於八年前謝世。」
八年前?與蘇家滅門同一年?難不成這就是所謂的「天遣」、所謂的「報應不爽」?這個比洪水狂潮更具衝擊力的消息讓她好半晌才艱困地吐出幾個字:「真是可惜。」
浣寧眼見氣氛凝重,大表哥果真沒懲罰她的晚歸,於是將第三招「金蟬脫殼」使了出來:「表哥、亦卿大哥,我已經累得快不行了,你們慢慢聊,我先回房休息了。失陪!」
只可惜還沒來得及閃出,心裡好笑、外表卻凝重到令人打顫的項昱已說:「下次要早點回來,我看這幾天你還是乖乖待在莊裡吧!」
就是禁足嘛!唉,差一點就躲過懲罰了!浣寧一張小臉皺得都聞得出苦味了,心不甘情不願地應聲:「好嘛。」這才溜回房去。
「王總管,煩請帶蘇公子到梧桐館歇息。項瑋,你留下。」
項瑋暗暗哀號:這下慘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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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華如練,夜涼如水。
蘇意晴輾轉反側,久久不能成眠。
項國夫就這麼死了?
八年來,為了完成手刃項國夫、替父親報仇的心願,練武再苦再累都可以忍可以挨,即使女扮男裝也無所謂。天曉得她花多大的功夫才讓自己盡可能地像個男子。走路姿態、語氣聲調、用詞遣字都得用心揣摩。而為了掩飾女體自然的曲線,她用白布一層一層纏裹住胸腰。在與人應對的實戰上,更是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這一切辛苦的代價現在看來竟顯得如此可笑和不值。過去付出的到底有沒有意義?而未來──又該何去何從?
按捺不住心間的躁動,她索性起身出了門,希望刺骨的夜風能替她撫平煩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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