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問君能有幾多愁

第13頁 文 / 宛宛

    「你一大早不見人影,就是為了熬這個鬼茶?你的傷口就不用管了嗎?」恭成人強迫自己放慢呼吸讓心跳恢復正常。

    情緒起伏過劇,他感受不到江君現在的氣息。

    「你不用每次說話都這麼沖。至於我的傷,我是大夫,你忘了嗎?」江君把藥茶推到他右手前一個手掌距離的地方。

    一看到恭成人不高興地要把茶推開,他立刻伸手擋住那杯即將落地的茶。

    他們的默契培養得極快,江君心想,也許是因為王明德總是特意讓他們有獨處的機會。又或者自己已經習慣了照顧冷蝶、蘭若及媛媛,因此很容易便對恭成人的生活作息主動地負起安排的責任吧。

    不過,外在的習慣容易弄懂,恭成人內在的心思,可就讓人無法捉摸了。如同自己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發起這一頓無明火。

    江君不自覺地跟著恭成人的情緒而皺緊了眉頭,昨晚在入睡前,他的表情還算平靜。

    「你昨晚沒睡好嗎?」他放輕了聲調詢問。猶記得冷蝶剛開始以身試毒時。就像恭成人這樣地焦慮不安。

    「我是沒睡好,」恭成人煩躁地一拍桌子,滿心滿腹的混亂不知從何發洩。「我沒睡好的原因是因為你作了噩夢!

    「你怎麼知道?」江君驚愕地微張開嘴,不記得自己有說夢話的習慣啊!

    「別管我怎麼知道你的夢。我要知道的是那些夢的內容是真的還是假的?」恭成人疾聲追問著。

    江君的噩夢,他完全感受到了。

    他抿緊雙唇,感覺江君的氣場正由平靜轉為恐懼、害怕。

    江君咬緊下唇.轉身就要離開。那不是個容易說出口的夢境,那不是件自己願意去回憶的往事。

    「不許走。」恭成人伸手捉住他的手,彼此冰冷的手心讓他們兩人不約而同的打了個冷顫。

    「莊主,請放手。」江君想拉回手,卻甩不開他強而有力的手掌。

    「你到底遭遇過什麼?是因為那些遭遇,你才到我這裡來的嗎?滔天幫內誰才是你的仇人?歐陽無忌太年輕了,不可能在那麼多年前與你有恩怨。」夢中的江君只是個小孩。

    「你不覺得你早該問這些問題了嗎?」江君望著他著急的面容,心口莫名地掀動了下,一股陌生的情絛從胃間上升到胸間,悶得人喘不過氣來。

    跟著恭成人這些時日以來,他不曾問過關於自己為什麼要毀了滔天幫的理由,原以為他這一輩子都不會問的。

    現在他問出口了,他是在關心一個微不足道的人嗎?而自己是在高興他的關心嗎?

    江君心慌意亂地想拉回自己的手,恭成人卻固執地不肯放手,兩人的掌心在摩擦之際,降低了原來的冰冷感受。

    「我想知道的時候,我自然會問。告訴我,那些殺戮全是真的嗎?」恭成人緊捉住掌中的手,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體溫原來可以溫暖人,江君的手竟然比他還冰冷。

    「是真的。」江君垂下眼,身子微微地晃動了下。

    「你當時幾歲?」恭成人的手攏上他的肩,好脆弱的肩膀。江君是怎樣撐過來的?

    「七歲。」江君遲疑了會兒,抬頭看著恭成人的臉龐。想推開這種不合宜的親近,卻又不能自己地盯著眼前俊逸非凡的人影。

    「為了什麼事,你的仇人竟要毀了你們全家?」

    「為了一張寶藏圖,劉明蝠殺死了四座村莊的人。」

    「劉明蝠?」恭成人在腦中搜尋著這個名字,他微傾了下頭,猜測地問:「是司農寺侍御嗎?他和滔天幫有什麼關係?」

    「沒錯。劉明蝠是司農寺侍御,也是滔天幫的幕後指使人,就連江湖上最惡名昭彰的暗殺組織『水中月』都是由他所控制的。」這些全是十年來,師父暗中調查所得到的資料。

    江君看著恭成人擱在自己灰衣上的手臂,呼吸著他身上的龍涎香氣,一時之間竟有種被他擁抱的溫暖感受。

    「你在想什麼?」恭成人出聲問道。

    「想以前的事。」江君胡亂地回答,兩頰微微赧紅了下。自己居然在對一個男人心動!

    「你快把茶喝了吧。」江君狀若不經意地推開他的手,把藥茶放到恭成人手中。

    恭成人在榻邊坐下,喝光那杯微溫的藥茶。江君的遭遇不比他幸運多少,七歲才是剛懂事不久的年紀啊!

    「你為什麼不怕我?」他沉吟了一會兒後,開口問道。「你看過那些跟著我的東西,你該知道我不是正常人。」

    「我為什麼要怕你?夢中的那些殺戮對我來說是種傷害,而前幾天晚上你卻是在保護我。」江君凝視他緊繃的神色,知道恭成人仍介意著他的特異能力會嚇走身邊的人。

    「你們目前一共有多少人?」

    「師父共收養了四個徒弟。」

    「這樣嗎?你還有其他三個人陪你,也不能算孤單了。」恭成人長吐了一口氣,移動身體斜倚著榻邊。「你出去吧,我要知道的事都問完了。你的事,我會盡量幫你的。」這就是恭成人的真實個性吧!沒有同情的言詞、沒有不必要的安慰,他給的是最實際的幫助。

    江君並未離開房間,一逕靜靜注視著不言不語的他。自己至少還有冷蝶、蘭若、媛媛作伴,而恭成人卻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你還不走。」恭成人的用詞仍不客氣,聲調卻放輕了許多。

    「你再睡一下吧。」江君低聲地說。舉步走近榻床邊,拿起一床羽被覆在他身上,半強迫他躺在榻床上。

    恭成人難得好脾氣地順從,頭枕上了玉枕。

    「你想你的家人嗎?」

    聞言,江君愣了一下,唇角向下抿緊。「我……不想。」

    「是不敢想吧。」恭成人苦笑地道出自己的心情,躺在床上的他看起來亦是脆弱的。

    江君咬住唇,忍住鼻腔的酸楚。七歲那年流盡了所有的淚水,自此之後,便不明白什麼叫眼淚,所有的大喜或大悲全在七歲那一年嘗遍。

    而打從被師父救起後,「江君」在大家眼中就等於獨立。夜裡不哭,是為了安慰媛媛;成熟懂事是為了不讓師父擔心。時日久了,也就遺忘了什麼叫作「難過」。

    「別哭。」恭成人的手覆住他的手背。

    「我沒有哭。」話聲尚未落地,一顆淚水卻背叛地滴落到恭成人的手背上。他何必挑起別人的傷心呢?

    恭成人握住他的手臂,輕輕地拉近那輕如羽翼的身子。

    江君微微掙扎著,卻只換得恭成人更堅定的擁抱。他強忍著眼中的淚水,臉頰感到恭成人胸口傳來的心跳聲音,那穩定的心跳竟奇異地撫平他的心。

    「待會發一封信給歐陽無忌,說我們考慮將西域的護鏢行程交給滔天幫。」恭成人說道。

    「為什麼突然決定要開始行動了呢?」江君聽見自己說話的聲音在他的胸口上引起的低低回音。

    「為什麼?為了你的淚水吧。」恭成人的指尖碰觸著他臉上的淚痕。

    「讓我替你把脈好嗎?或許你的眼睛可以復明的。」江君以手肘撐起自己,不著痕跡地避開他的碰觸。

    「我從來不想看見,直到最近。」恭成人的臉龐轉向江君的方向,目不能視的他錯失了江君頓時出現的激動情感。「我也經歷過一段很痛苦的日子。我三歲喪父,娘親在我十二歲那年被叔叔、嬸嬸謀害,而我……目睹了一切。」

    江君低喊出聲,看著恭成人臉上痛苦的線條,細長手指撫上他因為回憶過往而顫抖的手臂。怎麼又是樁悲劇呢?

    「你臉上的疤是怎麼來的呢?」他柔聲地問道,輕軟的語調飄在空中竟像是女子的枕邊低語。

    那道疤記是那麼毫不留情地劃過他的眼、他的頰,持刀的人對恭成人有多大的怨恨啊!

    「我自己劃的。」恭成人咬牙切齒地說:「因為我的能力是受詛咒的!」

    「你怎麼劃得下去?」江君的手指摸上那一道長而醜陋的疤痕。明知傷口已經結痂,卻仍不忍心撫摸得太用力。

    「為什麼劃不下去?我沒什麼好損失的。救不了我娘,這鬼能力又有什麼用!」恭成人近乎狂亂地低吼著,緊閉的雙眼猛然睜開。

    江君驚訝地看著面前這一雙再正常不過的黑眸,沒有眼盲者的遲滯黯然,那黑玉般的眼瞳甚至充滿生氣勃勃的光彩!

    這樣亮如星子的眼睛怎麼會看不見?江君愕然地盯著恭成人的雙眼,久久說不出話來。

    「看什麼!看一個殺死了自己叔叔、嬸嬸的怪物嗎?」恭成人再度丟出一個令人震驚的事實,雙手扣住江君的肩胛骨,用力的程度幾乎將他捏碎。

    「感到害怕了嗎?」將他的無言當成了厭惡,恭成人惡霸似地將臉龐直逼到他面前。

    江君的手置於恭成人的肩上,徒勞無功地想阻止他與自己過分的靠近。恭成人的眼睛就這麼直勾勾地「盯」著人,讓人幾乎忘了他是看不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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