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宛宛
「呃,江大夫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願不願意?」
「直說無妨。」江君蹙了下眉,有預感即將聽到的不會是什麼好事。
「我是想……能不能麻煩你這幾天睡在莊主臥室裡的那個小睡室。我染上風寒,總不好傳染給莊主。」王明德帶著鼻音的聲音聽來確實是不大舒服。
「這……」江君向來平靜的臉龐此時全是猶豫不決的神色;兩道修眉微微地皺起。「我現在住在莊主右邊的房間,莊主有事可以馬上叫我,這樣難道不成嗎?還是我的房間先讓給你睡,我到書房去休息。」
王明德搐搖手,「不成、不成。莊主經常在半夜醒來,萬一醒來找不著人或是發生了什麼事,他的眼睛又看不見,那是很危險的。我知道這有些委屈你,但是你知道莊主的身子不太好,萬一他也生病了,回益州的時間鐵定要延後些的。」
「而且那人一旦生病,臉色只會更難看。」江君自然而然地接口。
和他相處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是對於恭成人陰晴不定的性子,倒是體會了不少。前天恭成人因為沒睡好而頭疼,把長安的親自管事嚇得渾身發抖,走出恭莊時雙膝還明顯地發軟。
「江大夫,你的意思是同意了?」王明德的精神為之一振。
「不能找別人嗎?」江君為難地問,並不掩飾自己對這差事的排斥。「我是很想幫你,但我實在不習慣和別人共居一室。」
「如果能找別人,我就不會麻煩你了。你是聰明人,怎麼會不知道莊主的個性。他不習慣讓陌生人待在身邊,我服侍了他十多年,這回到長安他才帶著我同行。其餘的那些人,莊主一向是不聞不問的。」
「既然如此,我也不會是個例外。」
「不一樣,江大夫當然和我們不一樣。」王明德連忙說道。「我看過莊主聽你唸書時的神情,莊主喜歡你,大家都這麼認為的。」
江君心口一揪。這代表了什麼呢?和別人不一樣,又是何種不一樣呢?
但他依然沉默著,並未對王明德所言之事說出任何評語。
「你知不知道前一陣子,我猛咳嗽還住在莊主房間,大伙有多害怕莊主被我傳染。兩年前,我生了一場病,結果莊主不吃其他人端來的東西,瘦了好大一圈哩!不信的話,你可以去問其他人。」王明德開始用往事來說服江君。「所以莊主的身邊一定得要是他信任的人。」
「你盥洗沐浴也在莊主房裡?」江君仍是不置可否。非到萬不得已,自己實在是不愛與他人共居一室。
「怎麼可能!莊主不喜歡有人打擾他沐浴,我都是自個兒找時間到浴間去的。」王明德的聲調近乎哀求,「江大夫,你就答應吧。」
「你和莊主說過了嗎?」恭成人並不是個習慣改變的人。
「說過了!說過了!他不反對。」王明德點頭如搗蒜,活像要把腦袋點掉一樣。
正因為莊主沒有發火,他才敢向江大夫開口啊!
恭成人不反對?江君訝異地看了王明德一眼,幾番掙扎後還是說不出拒絕的話。如何拒絕一顆只為主子著想的忠心呢?原本以為自己不愛搭理人。原來只是不曾和其他人有時間培養感情罷了,自己連王明德都拒絕不了啊!
「好吧。」江君在心裡暗自歎了口氣,恭成人該慶幸上天賜給他一個王明德。
看到他點頭答應,王明德欣喜不已。大夫是個好大夫,但願他也能夠醫治莊主枯寒的心。
「那就萬事拜託了。莊主沐浴完後,不愛把頭髮擦乾,麻煩你費心注意一下。至於莊主早晨盥洗的熱水我會備妥,你只要陪莊主睡就得了。你快去吧!」
王明德不覺自己失言,兀自跑開好讓莊主與江大夫有更多相處的時間。
江君失笑出聲。真陪恭成人睡,這整個恭莊別業不被流言淹沒才怪。美貌男莊主和他貌不出眾的平凡管事!
同為男子裝扮的兩個人就連互摟著身子,都夠驚世駭俗了,更遑論同床共枕。
***
「江君先回房拿了兩本醫書後,走到恭成人的門口,伸手輕敲了兩下門。
「我是江君。」
室內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才傳來恭成人低嘎的聲音。「進來。」
他一拉開門,室內的氤氳熱氣撲面而來,一木桶的熱水還放在房間的一隅。
只著單衣的恭成人濕著長髮坐在榻邊,顯然是剛沐浴完畢。
江君有些發楞地看著他,白色單衣下的他較一般男子瘦弱,摘下了慣用的束玉髮冠,幾綹濕發披在他的領邊、肩上。
恭成人的容貌著實美好得罪過!光是這樣看著就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女人的美麗似乎天經地義,男人的美貌則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江君目不轉睛的瞪著他,呼吸頓時顯得有些急促——一定是室內的熱氣熏得人頭昏。
「王明德睡那裡,你也一樣。」恭成人指著房間右側一處以屏風隔開的空間。「若被子不夠暖,再讓人送來。」
「室內夠暖了,這些火盆足夠燃到天亮了。」江君走到屏風後,放下手中的醫書。
恭成人抿著唇,耳朵傾聽著他在放下東西時所發出的細微聲音。
他為什麼會答應讓江君暫時取代王明德的位置?他身旁的事物都得是他所熟悉的啊!
「喝些茶吧,我把茶放在你右手前方一個手掌距離的地方。」江君走到榻邊的茶几,為他倒了杯茶。
就是這種感覺對了他的心!恭成人抬頭轉向他的方向——江君的不卑不亢讓他覺得自己不再是個瞎子。
他握住茶杯,感覺杯身所透出的溫暖。
「你不把頭髮擦乾嗎?」江君想起王明德交代的話。
「它自己會幹。」
「擦乾吧,免得年老時,容易頭昏腦脹不舒服。」江君將一條乾淨的大布巾遞到他手上。
江君揚了下眉,有些訝異起自己的多事,「自掃門前雪」向來是自己的行事原則啊!
當然,現在的情況不比以往。他這樣告訴自己。若想借助恭莊的力量替出雲谷的冤魂報仇,自己便得關心恭成人的健康。
恭成人不耐煩地將布巾丟到一邊,「頭髮已經梳好了,我不想再梳一次。」
「你把頭髮弄乾,我幫你梳發吧。」江君不假思索地說,朝他走近了一步。
他原不覺這樣的舉動有任何不妥,卻在看到恭成人將布巾交給他時,微愣了下一一恭成人是把江君這個人當成小廝嗎?
恭成人饒富興味的揚起嘴角,他不知道如何當一個下人吧。
江君拿起布巾看著坐在榻上的人,恭成人的個頭比自己高,此刻看來又沒有移動的打算。
江君脫鞋上了榻,幾經打量後,不自在地半跪在恭成人盤腿坐起的身後。
「我……要動手了。」他彆扭地說道。
「我沒阻止你。」恭成人心情大好地回答。
江君舉起布巾緩緩覆上恭成人黑檀木一般的長髮。
不公平!恭成人連頭髮都讓人驚艷!江君對著指間的髮絲詫異不已,質軟烏黑,與常人日曬於外的粗糙髮絲大不相同。
「你沒服侍過人,對嗎?」恭成人的口氣溫和,頭皮上的輕柔指壓,讓人放鬆。
「服侍過媛媛,還幫她洗過澡。」想起往事,江君向來低柔的嗓音清揚了幾分。
「那秦穆觀還讓你活著。」莫名的不悅躍上恭成人的心,他陡地伸手推開江君的手。
「秦莊主應該不會在意一個七歲的孩子幫另一個五歲的娃娃洗澡吧!』江君微笑著想起五歲前一直住在樹屋裡的朱媛媛第一次看到一大盆洗澡水時,嚇得眼淚鼻涕全跑出來的窘樣。
江君忍俊不住的低笑聲傳入恭成人的耳裡時,他不悅地皺了下眉,命令道:「替我梳頭髮。」
聞言,江君挪近了一隻火盆,讓溫暖的空氣烘著恭成人已經半干的髮絲。
將恭成人的長髮散開,江君盈握著那如上好絲綢的發,以象牙梳子緩緩地梳開因為潮濕而捲起的糾結。
恭成人若是女兒身,一定也像蘭若一樣擁有傾城之姿!江君暗忖,身子微向前傾,以梳子梳順他的長髮。
恭成人靜靜感受著來自背後的氣息,江君也剛洗完澡吧,他身上有沐浴後的氣息,也有自己近來已熟悉的藥草香味。
「念詩給我聽。」在江君放下梳子時,他命令道。
「你先把茶喝了,這藥茶涼了。」枸杞嫩葉對於消除疲勞頗有益處,況且恭成人的食慾胃口向來很弱,喝這味茶應該不錯。
聞言,恭成人拿起茶杯一仰而盡,江君馬上又倒滿一杯。
「不要太過分了!」恭成人的眉峰凝聚了怒氣,卻強忍住脾氣沒有發火。「唸書。」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江君抱著雙膝坐在他身邊,唇瓣輕吐出自己鍾愛的「短歌行」。
恭成人聆聽著江君富有感情的聲音,忽而一縷淡香沁入他的鼻尖,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