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宛宛
第一章
江湖傳聞,隋煬帝楊廣在第三次出遊江都時,在一處隱密的山洞中留下大筆財富,以待他來世再度取用。
而記載這筆財富的地圖,被一名連姓老臣忠心地守護著。隋朝亡了,老臣死了,這張寶藏圖依然留在連氏家族中。
後來連氏家族移居到出雲谷——一處鳥語花香的人間境地,成為當地的望族。為了預防惡人奪取那張寶藏圖,連家人將寶藏圖分成四等分,分別藏在出雲谷旁的東西南北四座村落中。
若那位背後有著黑羽標紀的隋朝帝王再度轉世,連家人將會告訴他如何去尋找這張寶藏圖,只因他們是受過皇恩的舊臣後代。
只是,來生轉世未免虛幻,連家老爺的醉言醉語卻惹來一場慘絕人襄的殺戮。一名殺人無數的強盜頭子劉明蝠,奪取了連家的傳家之寶——削鐵如泥的出雲劍,他用這柄寶劍一塊一塊地割下連家老爺的肉,逼出了寶藏圖的下落。
那一日,連家數十條人命全死於強盜之手,一把惡火燒光了連家莊。
那一日,連家除了嫁至西村的么女連冬月,就只存活了一個醫術,武功皆一流的三女連秋月。
當時正在自閉穴道練一門新功夫的她,在劉明蝠來襲時被父親推入書房地道中而逃過一劫。她待在地道中,聽到了所有殘酷的實情,因此走火入魔、神智恍惚了將近一個月。
故事結束了嗎?
連家莊大火過後的一個月,早已不把殺人當成殺生行為的劉明蝠,一不做二不休,燒光了東西南北四座村落,並派屬下守住出雲谷的所有出入口,沒有一個村民逃過這場劫難,唉,幾百條人命啊!
故事結束了嗎?
當神智恢復的連秋月發現自己已來不及拯救她的冬月妹妹時,當連秋月在東村找到幾個生還的小孩子,當連秋月發現她不是孤單奮戰、當連秋月想起年輕的孩子有著無窮的潛力時……
故事才剛要開始。
「這裡沒人了。」
孩童的聲音在一片荒煙蔓草間迴盪著。
「都仔細找過了嗎?」一身白衣的女人,從高及人腰的雜草間緩緩走出來。
「嗯。」小孩子點了點頭,蒼白的臉上有一雙成熟、仿若看破世間苦難的黑瞳。
「天快黑了。」女人對著天空最後一道的夕陽說。
那場災難已經過去三天了!
這裡是她妹妹所居住的西村。三天之前,這片廢墟還是一個正準備舉行大型祭典的熱鬧村子。
那些喧嘩的人聲、那些洋溢著喜悅的面孔、那些錦簇的花果儀器,如今只剩下一團團灰黑的焦土。
誰會想到清晨時的一把大火會燒燬了整個村子?而那些從睡夢中驚醒逃出家園的人,又怎會知道火場外等待著他們的,是另一種更殘忍的死亡方式呢?
奉命不留下一條人命的強盜們,持著大刀砍死所有倉皇而逃的村民。
她的妹妹連冬月、妹夫朱明石及五歲大的外甥女朱媛媛,如今全都化成一片塵土。
連秋月看著手上那隻玉鈴襠,那是媛媛自小掛在身上的東西——她剛才從一具無頭的小女屍身上取下來。
她握緊拳頭,親人慘死的傷痛,早化成一波波報仇的呼聲,劉明蝠一個月前殺了她全家人,一個月後又奪走她妹妹一家人的生命,她發誓只要她還有一口氣在,她絕不會放過劉明蝠。
「師父,我們還要再找嗎?」江君瞪著腳下的一具屍體問道。
「不用了,西村大概全部……唉!」連秋月輕歎一聲,接著拍拍他的肩,「人的死亡並不可怕,那是每個人必經的道路,你該感到害怕的是人的野心,那些惡魔殺害了這麼多條人命,只為了一個『財』字,他們比你腳下的這些屍體更可怕。」
江君點點頭,一語不發地抿著唇,連日來未曾好好入睡的他雙眼有些浮腫,瘦削的身子顯得有些搖搖欲墜。
沒有人能在目睹自己的雙親被活活燒死後,還能好吃好睡的。
「師父,樹上有一間屋子。」江君指著巖壁旁的一棵大樹說,以前哥哥也曾在家裡的大樹上蓋了間小屋子。
「是嗎?」連秋月才抬起頭,就聽到樹梢間傳來一陣悉悉窣窣的聲響。
她懷著一絲希望,飛身竄上樹枝。西村至今尚未發現有任何生還者。
連秋月眨了眨眼,以適應樹屋內的陰暗。
「媛媛!」她驚叫出聲,激動地看著那個縮在樹屋角落的小女孩。
這雙圓滾滾的眼睛與媛媛一模一樣!
「丫頭……」小女孩抓了抓腮,小臉上滿是髒污。
「我是阿姨啊!媛媛不認得阿姨了嗎?阿姨去年到過你家啊!」連秋月拿出一條手絹擦拭著那張小臉,只見白色手絹都擦成了灰色,小女孩臉上還是有些擦不掉的污漬。
「我是丫頭,不是圓圓。」小女孩烏溜溜的眼珠轉了一圈,把不乾淨的手指頭塞到嘴巴裡,「娘娘……」
「我不是你娘。別吃手指頭,很髒!」連秋月連忙拉出小女孩的手指頭。
「痛……要呼呼。」小女孩指著自己的額頭,對著連秋月嬌憨的笑著。
小女孩的額心有一道拇指般長短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卻依然有些紅腫,顯然是剛受傷不久。
「阿姨呼呼。」她抱起小女孩,挑出傷口上的木屑,小女孩大概是撞到桌子吧。
連秋月動作輕柔地在她的傷口上藥,冰涼藥膏換來小女孩的一個微笑,她知道這女孩不是媛媛,可是卻像極了媛媛啊!
「娘……不見了……」小女孩推著她在樹屋走了一圈。
連秋月驚奇的看著四周,「我的老天爺!」樹屋內有小床,小桌子,甚至還有一個裝食物的櫥櫃。
這不是孩子玩家家酒的小屋,裡頭真的住了人!
「娘娘不見了……丫頭肚子餓餓!」紮了兩根朝天辮的小女孩從櫥子裡拿出一個空陶罐,拚命地朝連秋月搖頭,「娘娘不見了……丫頭想娘娘……丫頭餓餓……」
連秋月一陣鼻酸,這個娃兒餓了幾天啊!陶罐內連一點食物碎屑都沒剩下。
這娃兒的娘,想來已經遇害了。
「你叫什麼名字?」她掏出一顆補氣的參糖放到小女孩的嘴裡。
「丫頭。」小女孩用手指指自己。水亮的眼瞳笑得像兩道彎月,那是不解人間疾苦的笑容。
連秋月憐惜地撫摸著她的額,「我叫你媛媛,好嗎?」
丫頭和媛媛,有著同樣可愛的笑容。
「圓圓?」丫頭指著自己的臉,畫了一個圓,娘娘都是這樣做的。
「是的,媛媛,朱媛媛,這是一個美好的名字,從今而後,你要代替朱媛媛好好地活下來。」連秋月拉起「朱媛媛」的手,走向樹屋外。
「娘娘在下面。」小女孩嚥了一口口水,用手指了指樹下後,又飛快地鑽回樹屋內。
娘娘說不可以下去,下去會痛痛!
「媛媛,你待在這裡等我一會兒。」說完,連秋月縱身躍下樹,在樹屋週遭尋找丫頭母親的遺體。
「你找到朱媛媛了?」江君仰頭注視那團黑黑的小人影,若不是大火燒掉部分的枝葉,這樹屋的位置頂隱密的;自己會發現,憑借的是過人的好眼力。
「她不是媛媛,不過她的年紀和媛媛相仿,還有一雙和媛媛一樣的圓圓大眼。」
連秋月在幾步外的樹下,找到一具女屍。她蹲下身,打開女人緊抱在胸前的一包東西——是一包果子。
這女子八成是丫頭的娘吧,否則這種果子又酸又澀,平常人是不會把它當成寶一樣地抱得死緊。
女人是被刀子砍死的,僵硬俘腫的臉上依稀可看出她生前的面容請秀。
連秋月轉頭對江君說:「去拾些干葉子過來,我們幫她火葬了她母親吧。」
「那個孩子為什麼住在樹上?」江君低頭撿著樹葉,說話的口氣不像個七歲大的孩子。
「我不知道,也許她們母女在躲避敵人的追殺,也或許她們母女是不見容於世上的。我妹子曾說過村子有一個被強暴的女子懷了孕躲到樹林裡,也許就是這對母女吧。」
連秋月用樹葉覆責住女人的屍體,飛身又回到樹上。
「媛媛,我帶你下去。」
小女孩聽到「下去」兩個字,嚇得拚命搖頭,同時躲到桌子底下,「不下去……下去痛痛……娘打人……痛痛……」
「媛媛,你沒有下去過嗎?」連秋月輕聲問道,這個小女孩勾起了她心裡潛藏的母性。
「下去……娘娘打……丫頭不去……」小女孩一雙水汪汪大眼眨啊眨的,身子卻一動也不動。
連秋月直瞧著她,總算找出為什麼小女孩說起話來,一點也不像同年齡的孩子一樣流暢的原因。
這孩子唯一見過的人,大概只有她的母親吧!
她握住小女孩黑黑的小手,「閉上眼睛,我帶你去吃飯。」
「飯。」小女孩聽話的閉著眼睛,小手抓了抓鼻子,小小的菱唇笑得開心。
連秋月把她抱在身上,直接縱身往樹下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