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有容
「你的意思是打算送給我了嗎?」
他的木雕幾乎不送人的,可她倒是可以例外。
其實打從一開始,萱凝風就是他生命中少有允許的例外,他一向不是個喜歡管閒事的人,甚至可以說是個不喜歡麻煩的人。
為了「一身輕」,他可以放棄身份地位到處流浪,可打從他知道她是個巡按之後,他似乎已經陪著她趟了不少渾水。
萱凝風對他而言,是個很特別的人。也許從她身上,他可以看到他所欠缺的古道熱腸和正義良知。畢竟為了能無牽無掛的雲遊四海,他所扮演的角色一直是個旁觀者,一個凡事置身度外、冷眼旁觀的局外人。
可從她身上,他時常看到一種近乎多事、雞婆的熱心。
她這個人真的是很有趣,看不慣的事、覺得不可以的行為,即使是事不關己,有時甚至自己都已經泥菩薩過江了,還是非得管上一管!
就他來看,這樣的人真是愚蠢、無知、魯莽,卻又出奇的可愛。
他可以為了擔心她因為魯莽而短命的護送她南下,更何況只是一尊小小的本雕。「喜歡的話,那就拿去吧。」
「謝啦!」萱凝風開心的笑瞇了眼,她拿著木雕看了又看,「真厲害耶!這木雕不會是你一生中唯一的傑作吧?要你再刻一個我,還刻得出來嗎?」
「再刻一個你?」東方雲笑了,「那不會是件難事,只要選好木材,閉上眼睛我都能刻。」她的表情十分豐富,即使閉上了跟,都還能活靈活現的出現腦海。
「你這話是在吹噓你的神乎其技,還是說你滿腦子都是我啊?」她一向快言快語,說話有時也不經過腦子,可此話一出口她就知道錯了。
看東方雲惡少般的高揚著濃眉,她更知道錯得離譜!那一瞬間她的臉紅得通透,趕忙垂下頭來。
她沒事幹啥他滿腦子都是她呀?無聊!瞧瞧現在彼此間的氣氛,真是尷尬又曖昧。
「我這話沒……沒別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說……哪有人閉上眼睛還能夠刻東西的?」一抬起頭來看見東方雲壞壞的笑容,她更心虛。「喂!你別會錯意喔!」
「你親口講的話,我還能怎麼樣會錯意?」她的表情還真是滑稽好笑。「如果我說我之所以能把你刻得那麼好,除了神乎其技外,也還必須滿腦子都是你,你信或不信?」
「當然不信!」
「為什麼?」
「你這種登徒子早習慣了甜言蜜語,我為什麼要相信你?」不信!她當然不信,也不能相信。像他這種專灌女人米湯的男人老是油嘴滑舌的,他的話如何能信?可即使是如此,為什麼她的心還跳得那麼快?
這丫頭平時快人快語也就算了,連這個時候傷人都那麼單刀直人。
可憐噢!平時當登徒子當慣了,連真情表白也沒人相信,殊不知人家登徒子也有真心的說。
算了!真心換絕情是常有的事,老當「絕情人」也頂無趣,偶爾當當「真心人」沒什麼不好。只是當他認真的時候,他就不可能對一段情只是抱著可有可無的態度了。說他輸不起也無妨,他一旦付出了,就要要求回報!
他的感情一向是強勢而主導的,平時來者不拒、去者不留的隨興,只用在不在意的女人身上,而萱凝風……他得承認對她是很不同的。
久久不聞東方雲說話,只是一逕的看著她,她給瞧得不好意思了,臉紅而不安的問:「喂,幹啥盡瞧著人看卻不說話?」
「沒什麼。」他的心情她不懂也不勉強,反正以後還有機會,當今之急還另有其事。看著湖面波光瀲艷,他想到了方才看到明月在岸上的事。
如果他是泰原山莊的少主的事給萱凝風知道了,他做什麼樣的解釋只怕都於事無補,她一定會認為她當初接近她果真是有目的的。
他會當上泰原山莊明文范的義子,其實這件事也在他的意料之外。想當年神州太子病逝,發生數名皇子爭寵,兄弟鬩牆的宮門。
他由於不滿父皇的放任親兒們鬥爭,以強者為東宮的可怕行為,也不想捲入任何是非,更不想看到自家手足為了爭皇位而泯滅良知,踏著兄弟的屍首登高的醜陋,他離開了神州,流浪到棘萱國。
那時他化名應南天,在泰原山莊當個有飯吃、沒事做的下層食客,而他第一個結交的朋友即是尤子清,也就是泰原山莊總管之子。
認識了一段時日,尤子清把他當成猶勝手足的摯友,因此開始對他提及一些山莊內無法解決的問題,或一些心事。子清待他如此,他自然也誠心相待,於是提供了一些解決之道。久而久之,他就成為子清的請益對象了。
原本他一直安於「躲在幕後」為朋友獻力的位置,誰知子清果真是個誠信相待的真君子。他竟然向明文范推薦他,且說出之前的事情之所以能迎刃而解,並不是他提供的法子,真正的「智者」另有其人,乃是他應南天。
就這樣,他由沒沒無聞的小食客,成為明文范食客智團之首,後來又屢建奇功的成為他的義子?
他「出身」泰原山莊的事,對萱凝風而言,一定會是個很大的刺激。
身為巡按,卻和欲訪察之人的義子走得近,任誰都覺得真中必有陰謀!
若在無預警下給她知道了他就是明文范的義子應南天,那事情鐵定鬧得很大。好一點的情況是她對他恨之入骨,從此以後再也不理他;糟一點的情況則是她成天拿刀持棒的襲擊他,非得弄得你死我活不可!
晤,依照萱凝風魯莽而又急烈的性子,她一定覺得他不但欺騙她,還知道了她太多太多的秘密了,非得滅口不可,因此後者的可能性較大。
可是他必須先回山莊弄清楚一些事,他想知道他到京城去時,明文范是不是有派人跟蹤他;抑或打探他的消息。那個老賊不是個簡單人物,儘管他明白有不少事他得倚賴他,可他卻也不是全然的信賴他。
若連他到京城他都派人跟蹤他,那他一定知道他和萱凝風結伴而行的事。若沒有的話,那有些事會比較好辦些。
原本他還想多陪萱凝風幾天的,看來事情必須有異動了!他得先回泰原山莊一趟,再見機行事。
沉默了好一會兒他道:「距離泰原山莊不到一旬的路程了,好快吶。」
「是滿快的。」
東方雲問道:「既是如此,那你自己走也沒問題嘍?」
「什麼意思?」萱凝風訝異的看著他,沒想到他會突然這麼說。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咱們就在此別過吧。」
為什麼他只是短短的兩句話就說得她的心酸絞成一團?是啊!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她是知道的,可還是不捨!較之於她的情緒低落沮喪,東方似乎就雲淡風輕的多了。
看著他兩側迎風飄揚的髮鬢,她忽地意會到,他原本就是個到處流浪的閒雲野鶴。和一個人相聚的時候不需要有什麼理由,分離的時候也毋需有什麼原因。也因此,她的為什麼始終說不出口。
當初他出現在她面前,陪著她南下的理由,她至今都沒有弄清楚過,如今要他離開,理由似乎也用不著問。
於是她放棄了問為什麼,只是有所依戀的說:「還會再見面嗎?」
「當然。」
那會是何時呢?她想問,可終究是忍住了,不想她的話造成了他的困擾。心中自我安慰的想:他回答得迅速而肯定,有那樣的保證其實也夠了!
「為什麼不問我何時再見呢?」東方雲看得出她在壓抑。以往的她不會這樣的,這表示他在她心中終是不同的,不是?
「可以問嗎?」
他笑著看她。「這不像是我所認識的、快人快語的萱凝風。」她眼中的依戀令他不捨,卻也為自己的情感有了回應而開心著。「有什麼話想問就問,你對我不是一向如此?」
「那何時再見?又會在哪裡見呢?」
「你到泰原山莊的時候,咱們該很快就能見面了吧。」見她臉上浮現疑惑,他開口道:「我知道你一定覺得奇怪,既是在泰原山莊見面,為什麼不同行。關於這點,等到咱們見面時,你自然會明白了。現在答應我,先別問我為什麼。」現在解釋情況會很糟,也許在這船上就會大打出手了,有時候他真的怕了她這種魯莽的個性。
東方雲有時真的令人猜不透?萱凝風暗忖。
「還有,如果可能,我希望你能易裝而行。追殺你的那些刺客雖然死了,泰原山莊的人無法預知你從哪條路線到達山莊,可卻知巡按一定會到。因此如果你不易裝而行,只怕很快就會被認出,屆時你一定會招惹麻煩的。」
「那你可以幫我易容啊!」
「易容的事原本我是可以幫你,不過我易容的材料用盡,目前無法幫上忙,所以你也只能自求多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