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櫻桃
楔子
那棟豪宅已經許久、許久不曾燃起燈火。
自從一場死亡車禍奪去主人一家的生命之後，夜夜笙歌宴會不再舉行，豪宅也因而變得冰冷、空洞。
但是，在這個夜裡，美食佳餚的香氣再度出現。飯廳裡，暈黃朦的藝術燈下，一張長型餐桌相隔甚遠的兩端分別坐著兩個男人。
主座的那位，已經垂垂老矣，儘管鬢髮霜白，卻依然有傲慢的眼神。
另一端的男子，年輕俊朗，穿著考究的西裝，舉止全宜，唇邊有禮貌性的微笑，那抹笑溫文儒雅使他看起來格外溫煦。
只是，那雙與老人十分相似的眼睛所透出來的光芒，也是陌生的。
菜餚一道道上桌，食物的香氣誘人。一個「家」該具備的骨肉至親與飯菜香都有了，可屋裡卻毫無溫馨的氣氛。
他們像仇人，靜靜地對峙。
最後一道甜點用畢，老人揩了揩唇際，靠向椅背。
「如果我的兒子、長孫還在人世，你絕不可能坐在這裡吃飯。」他的口吻滿是施捨。「你必須懂得感恩。」
「如果他們健在，我的確『不需要』過來。」男子泛起了嘲諷的淺笑。
故事的背景很老套，原本生活在這裡的夫婦，二十多年前，做丈夫的在外頭拐了一個甫入職場的小助理，兩人恩恩愛愛半年之後，小助理懷孕了，而男人變心了。
小助理身懷六甲地到豪宅來又哭又求，最後只讓孩子得到一個姓氏，除此之外別無所有，在經濟與生活的雙重壓力下，幾年後便抑鬱以終。
而他，就是當年那個嬰孩，虧得他幸運，有位十分慈善的麗莎夫人收養了他。
他與霍家的關係，原本僅止於「姓氏相同」，沒想到一年前，他素未謀面的父親，霍夫人與大哥一同過世，霍家後繼無人，事情才又起了變化。
「這話是什麼意思？能踏進霍家大門，是你的福分，你竟敢托大？」
「晉風不敢，只是不喜歡應酬。」
「跟你的祖父吃頓飯，算是應酬？」佈滿皺紋的大手往桌上一拍。
「你——」男子毫無笑意地一哂。「真的把我當作孫子看待嗎？」
氣氛陡然降到冰點，老人的表情像是罩上一層寒霜。
「哼！我叫你來是要告訴你，你的生母出身低賤，為了確保未來霍氏子孫的優良血統，我替你挑了個媳婦人選，她會到你的公司上班，隨時跟在你身邊。」
男子下巴一繃，手心因為聽到母親侮辱而刺癢。
「我的工作原則是：絕不接受空降部隊。」再說，「風雲管理顧問公司」是他一手創立的天下，沒有人能夠命令他屈服於任何一件事。
「她不是空降部隊，她是你認可的人選。」老人對管家吩咐。「叫她進來。」
一陣清脆的腳步聲後，一個穿著CHANEL套裝的女子出現在門口。
男子微微一詫，認出了她。「你是……」
老人一臉算計，露出狡詐的笑容。
「最近你的『風雲』征秘書，十五個面試者中，有十二個是我挑選的名門閨秀。她們冒名應徵，而你在那些人之中選了她，她就是下一任的霍夫人。」
儘管不中意這個孫子，但他仍不得不贊同他的眼光。
他所挑的，可是政界大老的長女林葵璃。以後霍氏家業傳到他手中，政商關係打穩，不知還會有多少利益等著滾進門！
「我挑的是秘書。」男子拒絕得委婉。把家族恩怨牽扯到無辜女子身上不是他會做的事。「而秘書，就是秘書，僅此而已。」
「這樣正好，既然霍先生如此重視工作原則，就更不可能以私人理由解雇我了，是吧？」女子開口。
她的模樣美麗，看似柔馴，一雙眼睛卻透露出十足的野心。她要霍夫人那個位置，不管如何，她都要定了！
「既然霍家的事業與香火，最後必須由你繼承，我就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低三下四的女人再次染指霍家。葵璃系出名門，優秀能幹，長得也漂亮，在公在私，都會是你得力的助手。」
「哦？」男子冷哼一聲，笑意依舊，眼神卻比之前更冰冷了。
他端起水晶杯，輕輕搖晃，聞著威士忌的醇香，眼波變得迷離。
一連串的動作如此流暢優雅，女子甚至看迷了眼，或許……或許在這椿政治婚姻裡，得到他比利益結盟更誘人一百倍！
「我這都是為你打算。」老人不安地清清喉嚨。「畢竟你還是霍家的骨肉。」
那雙彷彿藝術家的修長手指，倏地握緊了水晶杯。
眶啷一聲，杯身碎了！
他的態度變得冷硬。沒有人能按著他的脖子強逼他就範，從來沒有！
「在這間豪宅尚未失去主人之前，沒有人承認我是。」他若無其事地拍掉掌心的玻璃碎屑，任血流從指尖滴下。「而我也希望，我從來不是。」
在兩雙驚詫又恐懼的目光注視下，他走向大門。
「謝謝招待。」
第一章
那就像是一幅很美的畫，足以為人們帶來心靈的和平。
薄薄的曙光從雲層滲入，為大地復上一層柔柔亮亮的光紗。
光紗飄到大樹上，鳥巢裡，鳥兒圓圓的腦袋枕著乾草堆，正在沉睡。
光紗飄到院子裡，狗窩內，狗兒長長的耳朵掩住了眼睛，也在沉睡。
光紗飄進閣樓裡，軟床上，一個小女人抱著睡枕，沉沉地睡著。
她的唇角掛著甜美笑意，曙光悄悄地撫上她的肌膚，綻出珍珠般光。
睡衣下擺在她的小蠻腰掀翻一角，小巧的肚臍眼跑出來SayHello，她懶懶翻個身，裹著燈籠褲的勻稱長腿也大刺剌地壓上了棉被。ㄝㄡㄥ
呼嚕呼嚕，她小嘴微噘，睡得好舒服，氣氛安靜極了！
這種安靜彷彿要持續到天荒地老，靜悄悄的程度，會讓一隻準備出洞晨跑的小媽蟻脫下跑步鞋，只因為它的「腳步聲」可能會破壞寧靜。
正當屋裡所有的壁虎螞蟻都鑽回自個兒家中，準備陪主人再來一頓回籠覺時，突然間，警鈴大作！
掛在牆上的擴音器也在此刻發揮作用。
「笑笑！呼叫笑笑，A區十五有狀況，請立刻到場支援？」
「喝！」
只見上一秒還倒在軟床上呼呼大睡的小女人，下一秒就驟然驚醒。
她瞪開雙眼眨了兩下，從床上迅速跳起來，拖鞋沒穿就往浴室衝去。
她動作飛快，活像接到緊急任務的救火隊——上廁所，只要七秒鐘；刷牙，只要五秒鐘；用清水潑潑臉，只要三秒鐘；夾劉海，只要一秒鐘。
接下來是脫掉睡衣、套上外出服。她隨手朝衣櫃裡一抓就往身上套，小碎花上衣與燈籠睡褲組合出俏皮的韻味。
三分鐘不到，她已經連滾帶跳地衝出自家大門。
＊＊＊＊＊
那個小女人是「陽光社區」裡最受歡迎，同時也是最受器重的人物。
她總是樂於助人，總是隨傳隨到，總是守在某個定點等待需幫助的人。
社區裡的男女老少都暱稱她家為「馬上辦中心」，社區管理委員會還有模有樣地聘她為正式員工，隨時出馬解決大夥兒的問題。
太大、太龐雜的難韙，她當然解決不了，不過，既然叫做「馬上辦中心」，自然就有它的用意；笑笑接下的委託，統稱為「跑腿打雜」。
最常見的案例是遇到分身乏術的當事人，需要笑笑充任「分身」，代為繳交最後期限的水電費用；替忙著炒菜的婆婆媽媽買醬油，切蔥花；有時候遇到黃道吉日，結婚宴客的人太多，她還會被鄰居拜託去吃免費的喜酒。
偶爾，「馬上辦中心」也會接到比較有創意的委託。
笑笑就曾掩護過一個偷偷留宿在女朋友家，卻睡到太陽曬屁股的小毛頭，讓他從對方爺爺奶奶的眼皮底下安全出關；也曾經接受某個小辣妹的委託去指點手捧紅玫瑰的高中男生，他——站錯別人家的崗了！
這份工作看似有趣，卻得二十四小時待命，連賴床都不可以，就像現在——
咻！一陣風動，笑笑踩在滑板車上，目標鎖定前方五百公尺的小胖子學童。
「胖二！」她左手握著一五百CC的鮮奶，在狂馳之中仍能保持平衡，一滴乳香都沒有外溢。
「哇－－是笑笑姊姊！」小胖子回頭，看見是她，立刻拔腿旺奔。
真是太不給面子了？「你活見鬼啊？給我站住！」
她加快速度，話聲才落，就追上了他，牢牢地揪住小子的衣後領。
「笑笑姊姊，嘿嘿嘿……」胖二頭往後仰，笑得有點尷尬。
「我也跟你嘿嘿嘿。」她也笑，笑得齜牙咧嘴。「說！為什麼看到我就跑？」
「我不想喝那個嘛！」胖二在她的抓握下亂竄亂動，像一尾活跳跳的蝦。
「喏！拿去，敢不喝牛奶，我就把你剁成八大塊，丟到鍋裡去熬湯。」她故意恐嚇得凶一點。
這個小胖子，總把油膩膩的漢堡薯條當主食，像牛奶這種健康食品，他碰都不碰一下，每天早上非得要她親自出馬，替陳媽媽逮住他，逼他喝下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