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惜之
窗外雨落下,斜斜的雨絲劃過空氣投身到他的窗旁,凝結成珠,順著玻璃滑下,雨珠像她的淚,顆顆都是晶瑩。
那天,他和小夜約好出去踏青,沒想到一醒來,發現雨降,灰沉沉的天空阻下他們的計劃,他撐起傘,走到隔壁小夜家,看到抱著背包哭泣的小夜。
章媽媽一看到他來,立刻高興地迎向他說:"易耘你來了,太好了!小夜已經哭好久,怎麼勸都勸不停。"他走向前,把她抱在腳上。"小夜乖乖,在下雨呢!小夜身子不好,要是淋了雨又生病怎麼辦?""可是,好不容易醫生伯伯說我可以出去玩、好不容易爸爸說我可以出去、好不容易你有空陪我出去玩,那麼多的'好不容易'統統沒有用了。"小夜嘟起嘴生氣。
她有先天性心臟病,從小就是用湯湯藥藥、費盡心思一路養大,為了這個假期,他們排除萬難,誰知天公不作美。
"我們在家裡也可以玩啊,來!我們來玩野餐。"易耘把她的小桌子、玩具統統挪開,弄出一塊空間,鋪上桌布,把帶來的食物統統擺上。
他們一面吃東西,一面說話,從巫婆的掃把聊到噴火龍的家,從英勇的王子談到可憐的灰姑娘,他們聊得好快樂。
"耘哥哥,我長大要當你的公主。"小夜突發奇想。
"好啊,不過,我要一個健康公主,你要乖乖吃藥,把你的心臟照顧好。"摟摟小夜的肩,從初見面,她就是他的公主。
"如果照顧不好呢?我真希望媽媽把我塞回肚子,重新把我生一遍,生給我一個不愛生病的心臟。人要是沒有心臟就好了。""小阿笨,如果你重新生一遍就不認得我了。"易耘推推她的小腦袋瓜。
"好吧!那我試試把心臟養好。"她不想忘記耘哥哥。
"這才乖。"拍拍她的頭,小夜最聽他的話。
"耘哥哥,我真的好想出去玩,"小夜趴在餐布上,眼睛望著窗外滴滴答答的雨水。真討厭!以後她要一輩子都討厭雨,不跟它做朋友。
"沒關係,今天不能帶你出去玩,等我長大,我帶你坐飛機到美國、日本、澳洲、英國……到全世界到處去玩。"他許下承諾。
"那些地方好遠哦!""是啊!坐飛機要坐好幾個小時。""那晚上趕不回來,我們要住在哪裡?我不喜歡住在別人家裡。""這樣啊……不然,在帶你去那些國家之前,我先在那裡蓋房子,等房子蓋好了再帶你去度假?""好!有游泳池、有溜滑梯、有騎馬場,你想要什我就蓋什麼。""太棒了!耘哥哥最好最好了。"她高興大叫。
就是這一句戲言,讓謝易耘往後成了休旅業界的大哥大,他在全世界經營起三十幾座度假村、一百多間旅行社,為的只是兌現對小夜的諾言。
叩門聲驚醒沉思中的謝易耘。"請進。"是他的秘書,陳日新。"董事長,美加和大陸地區的幾位經理都到了,您要準備開會了?""好!我馬上去。開過會後,我還有什麼行程?',"報告董事長,接下來您要去接仲煌的陳董事長和千金,另外,晚上還要出席一場慈善酒會。""你讓王副總跑一趟機場接人,晚上那個酒會由你幫我出席。""董事長,您下午"我有事要外出。'輕描淡寫一句,他把他的問題推開。
"可是陳小姐她……"她不是好招惹的人物啊!"走吧!我們先去開會。"易耘無意去聽他的困難,用人不能分憂解勞,他何必浪費錢?踩出大步伐,他領先走入會議室。
燃起一炷清香,易耘定定站在小夜的骨灰罈前。照片裡,她可愛的小虎牙輕咬下唇,大大的眼睛瞇成一條線一這一張……是他幫她拍的,很可愛、很甜美,誰看了都要喜歡起她……
"耘哥哥……你看,我會寫字了。"小夜拿著紙筆,一聽見他進門的聲音,就從房間裡衝出來。
身體不好的她根本沒機會上學,易耘經常利用課餘時間去教她唸書,小夜字認得不少,但為怕她太累,爸爸媽媽始終不讓她動筆學寫字。
那一次,媽媽正在廚房忙,小夜拿起紙筆,照著易耘教她的筆劃,一筆——筆慢慢在紙上描起自己的名字,描著描著竟也讓她學會寫字。
"我的小夜最聰明。"他揉揉她的頭髮,從書包裡掏出糖果給她。
"不對,耘哥哥才是最聰明,你會念好多故事書。"對他的崇拜,小夜從沒掩飾過。
"小夜想唸書?""我想跟耘哥哥——樣,變成最棒的小孩。""你已經是最棒的孩子了。"抱起她,他才大小夜兩歲,可是纖弱的小夜看起來比他年幼很多。
''我將來還要長成最聰明的女生,這樣,耘哥哥就會娶我當新娘子了,是不是?"抬起紅紅粉頰,她一臉稚氣地望向她,想在他眼中找到肯定。
"是,小夜是耘哥哥的新娘子。"人與人之間牽繫著彼此的東西是什麼?
有人說是緣分、也有人說是感覺,在那個不識情愛的年齡裡,很奇怪地,小夜和易耘就認定彼此、認定對方將是陪自己走完一生的另一半。沒有質疑、沒有過其他想法,這種念頭在什麼時候成形,亦無人去深究。
解不開、推不出的邏輯,人們習慣把它歸類於"緣分"——這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東西。
於是,人人都說他們有緣,左右鄰居說,兩人的父母親說,久而久之,就連他們自己也認定,認定彼此之間有了牽繫住兩人的前世宿緣。這輩子,他們是再離不開對方了。
話雖這麼說,可是小夜在八歲歲未那年,還是離開了他。
原以為她的身體漸有起色,正是開刀動手術的最佳時刻。
於是,一群愛她的人,把她送上手術台,也把她送人黃泉路。
忘不了,她緊握住他的手,告訴他:"耘哥哥不可以不要開刀?可不可以把我塞入媽媽肚子裡重生一次就好了?"那時,她偽裝勇敢的笑容讓小小的易耘學會心痛。
他抱抱她說:"笨笨小夜,你再重新生一次,又要再當一次嬰兒,我可沒耐心等我的小新娘學走路。"為了他的"沒耐心",她妥協了,乖乖地閉上眼睛讓護士阿姨打針。
他揚著笑,在她耳邊唱歌一青天高高,白雲飄飄,太陽當空在微笑……
抬起眼皮,她跟著輕和。那是耘哥哥教她唱的兒歌……一直到麻藥控制住她的意識前,她都還哼著這首歌……
小夜,他的小夜……悄然抹去眼角的淚,他換上一張讓人心安的笑容。
"小夜,下個月關島的度假村要開幕,你要記得跟我上飛機,別糊里糊塗跟錯人。"易耘輕輕對她說。
自他踏人旅遊界七年來,每設下一個新的度假村,他就會走到小夜的窩居,邀她一齊出遊。
他不曉得小夜到底有沒有跟上他的每一個行程,只是固執地做下去,他相信終有一天,小夜會跟上。
這些年,小夜的母親陸續生下一個小男孩和小女孩,他們堅信女孩就是小夜投胎轉世,所以,失去小夜的遺憾被弭平了。
但易耘堅持她不是小夜,至於為什麼,他說不上來,於是遺憾在他心中,仍然是遺憾。
第二章
走出納骨塔,易耘心和陰霾的天氣一般沉重。雨刷快速地在車窗上一左一右搖擺,刷去附著雨水,然頑固的雨水像挑戰他的怒氣般,更急更快地傾洩在他的車窗上。
惱恨地一皺眉,自那個造成小夜遺憾的雨天之後,他再沒喜歡過雨。
雨水像一個個放大鏡,車窗外的世界透過漣漣濕雨,變得模糊而不真實,壅塞的馬路、穿梭的行人,映上他眼底全成了暈染開的色塊。
頭又開始疼痛起來,莫名的煩厭感在心中擴散,不喜歡雨、不喜歡夜晚、不喜歡人群……不喜歡圍繞莊他身邊的一切一切。轉動方向盤,他讓車子拐人一條小巷,讓黑暗噬去鮮艷色彩。
亮亮從發現天在下雨時,心就一陣一陣發慌。整個園務會議到底在開些什麼?園長的口水吐過—攤又一攤,說了哪些?她腦袋更渾渾噩噩,一句話都沒聽進去。
背起包包,不理會身後英雄的叫喚聲,騎起她破舊的二手老綿羊,直往雨陣裡沖。從小,下雨天對她而言,就是危險。她怕雨,沒有道理的害怕,雷一打,搗住耳朵啜泣,閃電一劃,蒙起眼睛哭得雙眼通紅。家人都以為她怕的是雷電,殊不知她真正害怕的,是白天而下的雨水,她不知道雨裡有什麼怪物將冒出頭來,就是很害怕。
漸漸長大,她的害怕轉變為憎惡。對別人來講,單純的下雨,對她而言是下刀子。
於是,只要一有雨,她就忙不迭地想找個地方窩著,用喧鬧的音樂聲擋住刺耳雨聲。最怕碰到的就是眼前這種兩難情況,不能留、非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