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惜之
「那就好。」
低頭,他輕撫上代代的臉,細滑的觸感在他手中散開,一年……他突然覺得連一年都等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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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代醒來的時候,夜幕低垂。
伸伸懶腰,她好像永遠都睡不飽,打個呵欠,赤腳下床,代代在陌生的空間裡遊蕩。
很冷的房子,夠大卻缺乏設計感,撫撫冒出疙瘩的雙臂,她不喜歡這房子的色調。
地板沒有長毛地毯,裸足踩上有些冷,踮起腳尖,她像芭蕾舞者,蜻蜓點水般在沒人的仙境探訪。
「有人在嗎?」她用中文說過,再用英文重複一次。
沒人在?
她定過樓梯,一層層往下。「請問,有人在家嗎?」
雖然對這地方很陌生,但她並不心慌,因她曉得這裡肯定和那個不愛笑的外國男人有關,而她對他……安心。
「大概真的沒人在。」
她聳聳肩,走到樓下,沙發上面沒有抱枕,屁股坐下,又覺得冷了。
打開電視,連連點選幾個頻道,沒意思。
代代再度起身、再度踮腳尖、再度遊蕩。
這回,她逛到一個可以製造溫暖的地方——廚房。
她開火,找到麥片,替自己沖一杯溫暖。
走回客廳,她無從選擇地坐回冰冷的沙發上,沒關係,這回她手上捧了一杯熱情,不怕冰冷。喝一口,人間美味——任何東西在肚子餓的時機出現,都是人間珍饈。
門打開,讓代代心安的陌生男人出現,她忙不迭放下杯子衝到他身邊。
停下腳步,他望住身邊的乾淨天使。
她是精靈嗎?一個落入凡間的精靈撞進他生活,在他漆黑心靈點上一盞明燈。
明燈亮起,溫暖湧上,他的心融化在她的笑眸裡。
沒有過這種感覺,這種想把一個人永遠留在身邊的感覺,但現在的Steve有股強烈衝動,想把搞不清楚狀況的天使留在身邊,長長久久。
久違的微笑再度掛上唇邊。如果說,一個不愛笑的男人經常為同一個女人微笑,那麼,還有別的意思嗎?
他想,他喜歡她,或者,比喜歡再加上一點。
今夜的Steve很輕鬆,他沒想過義父會為了支持他,放手他重視多年的江湖道義,一個擔憂近半個月的談判,居然出乎意料的輕鬆順利。
「你回來了。你是不足去幫我探聽Unclebreter住哪裡?謝謝你,我知道沒查清地址就跑到美國有點魯莽,可是我實在等不及要見媽咪,我們已經很多年沒見面。」拉住他的手,她拉拉雜雜說一大堆。
「你不曉得地址,就跑到美國尋人?」
他側臉看矮個頭的笨女人,原來她不是天使?是白癡!不易起伏的情緒進入紅色警戒。
好啦!她不但能輕易帶動他的好心情,也能輕易將他的心情送進地獄,這種情況有什麼解釋法?
解釋一:他對她,比「一點」喜歡多很多點,多到保護欲氾濫成災,多到他已經無法容忍她受傷害。
解釋二:他中了她下的蠱,從此心情只受她擺佈。
Steve認為正確答案是一,因為她沒「智商」只有「智傷」,智傷嚴重的女人制不出效果如此強大的蠱毒。
定定望他,她不退縮。
他臉部線條剛硬,抿緊的雙唇不發一語,以這種線條作畫,會構出一個壞脾氣、壞性格男人。可是她沒辦法讓自己的視線,脫離這種線條不夠優美的五官。
「你在生氣嗎?」她踮腳尖問他。
是的,他生氣自己居然喜歡上一個「智傷」很高的女子。
話寫在Steve臉上,可惜她沒學過屎臉解讀法,因此,抱歉,她只能繼續用自己的白癡解析法,為他排解憤怒。
「別生氣,生氣對事情沒幫助,只會把事情弄得更亂。我知道自己的作法很糟糕,但我真的等不及見媽咪—面,你有沒有心裡掛著一個人,想大人見到他的經驗?假若有,你會體諒我的心情。」
經驗?以前沒有,現在有了,她掛在他心間,催促他頻頻回顧。在談判過程中,他想到她好幾次,頻頻張望,次數多到同行弟兄以為他趕時間,
「你不回答,我就當你有羅。所以你一定能理解我這種蠢行為叫作想念。我好想好想媽咪,白天想、夜裡想、夢中想,好多年我都睡不好,因為我想念她。」
輕喟,怒氣暫歇,他的大拇指撫過她眼眶下的黑眼圈。這就是她沉睡不醒的原因?
他的大拇指粗粗的,撫過她細柔臉頰,不是太舒服,但是她喜歡他指尖傳來的溫暖。「我們現在在愛荷華的旅館嗎?」
他笑了,因她的問話,剛硬線條變柔軟,好看的濃眉尾端上揚,漂亮的眉、漂亮的眼,他具備好心人該有的慈眉善目。
「奶奶常說,舉頭三尺有神明,像你這種好心人會有善報。」
奸心人?在黑道闖蕩多年,雙手染滿血腥的他,居然讓乾淨天使讚揚好心?
「我們在紐約。」
Steve實說,不想她用「好心」加諸在自己身上——他受之有愧。
失望在臉上現形,代代皺起柳眉。
「我以為你要送我去愛荷華。」
「我很忙。」
他居然對一個女人解釋?!
向來他作任何決定從不告知誰,而他居然對她解釋?單單為她那雙垂下的眉眼,和不快樂的嘴唇?
「所以說,你會陪我去愛荷華,等你比較不忙的時候,是不是?」
「是。」他答應得太快,不符合他沉著冷靜形象。
「那……好,我等你,等你不忙的時候陪我去。」
代代沒注意自己用了「陪」而不是「送」,潛意識裡,她期待和他的關係不光是「落難人」和「貴人」關係。
「這裡……怎麼傷的?」他的手指從眼眶往下滑,滑到代代暗紅舊疤上。
「如果我告訴你,我想不起來了,你信不信我?」她輕聲問。
想不起來?這麼重的傷要多危急的狀況才能製造出來,與其說她忘記,不如說她不想講!也許傷疤背後有太多她不願回想的慘痛記憶。
「你不信我?」從他兩道勾起的濃眉,她猜出他的懷疑。
「不怪你不相信,我也不信啊!當我在鏡子裡看到那醜醜的兩條蚯蚓時,我問自己是怎麼弄出來的,可是……我真想不起來。」
「你看它們,存在歷史好久了是不是?會不會是嬰兒時期留下來的?沒關係,等找到媽咪,我再問問她。」
欲蓋彌彰,他嗤笑。
「你母親為什麼到愛荷華?」
「她和爸爸吵架,離家出走。」
「吵架?離家出走?很多年?」他用最簡單的辭彙,厘出她話中諸多矛盾。
「是啊,大人的事我搞不懂,這幾年爸爸頭上長出好多白頭髮,我猜他也想念媽咪,只不過兩人都固執,不願意放下身段。」故事在她的想像中變得合理。
「我會幫你。」
他把她的事攬在身上,雖如Tony所說,現在並不是發展感情的好時機,但是他的心自行作出選擇。
「謝謝,你餓不餓?我有泡一杯熱麥片。」
「好啊!」他累得不想出門覓食。
代代拉過他走到冰冷沙發前面,怪異的是,有他在身邊待著,沙發變得不再冰冷。
把杯子端到他面前,他一口、她一口,兩人合作,麥片很快吃光光。
「再煮一杯?」她翻翻空杯子。
「好。」她又拉他的手腕,踮起腳尖,以芭蕾舞姿勢準備跳到廚房。
「腳會冷?」他扯回她問。
「嗯!」她點頭,誇張地在地板上跳來跳去,表示地板真的很冷。
彎身抱起代代,他將她抱至廚房。
「我可不可以不下來?這裡很暖和。」她用食指戳戳他硬邦邦的胸膛。
「好!」他簡單回答。
他用一手抱她、一手煮開水;她一手勾住他的脖子、一手加上一口,拆解麥片包包。就這樣,兩人兩手,合力泡出一杯香味四溢的麥片糊。
再一回合,你一口、我一口,他們分享杯中溫暖。
「坐好。」他把她放到餐桌上,轉身清洗杯子。
「你是新好男人,我爸爸都不做家事。」
腳不冰、屁股冰了,她把手心朝下,壓在屁股下面,剛捧住麥片的手還留有餘溫。
「你媽離家這幾年,誰做家事?」Steve理所當然地問。
這些話在早先,會讓他覺得瑣碎,不是大男人該出口相詢的小問題。
「我做啊……」在她直覺回答後,隱約覺得哪裡不對,頓頓口氣,她想不出哪裡有問題。
「是嗎?那麼你該有一雙粗糙的手。」
他擦乾杯子,握住她的手,翻開掌心,她的手並不粗糙,但教他訝異的是,她雙手腕間存在許多淺白色傷痕,把她的袖子往上推,一道道數過,越數越心驚。五十七!她的手臂居然有五十七道傷痕。
抬眼,銳利眼光掃向她。「怎麼弄的?」
「我……我……」她皺眉不語。
要是知道怎麼弄出來的就好了,洗澡時她見過它們,可是任她回想再回想,總想不出它們從哪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