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惜之
不想再看見她、不想再讓她的影子壓制他想報仇的決心,可是,他的腳仍然自作主張地往這裡挪移。
為什麼?想看看她安置得如何,畢竟她是他的妻子不!這借口太差勁,連自己的心都欺瞞不了。
他故意把她挪到這幢下人房、這幢破舊到不能遮風避雨、連下人都不住的小房子,目的就是要她徹底死心,也讓自己更堅定復仇意志。那麼,他現在的舉動又算什麼?他越來越不懂自己了。
看著她纖細的手臂,他竟浮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慾望,怎會這樣?是太久沒有女人?不!應該說,從沒有女人能如她這般輕易地勾起他的慾望。他太明白紫兒對他的影響,每多接近她一分,他的意志就隨著崩塌瓦解一分。
終於,她平安著地,他鬆口氣正準備悄然離去時,卻看見她一旋身撞上了木凳子。難道她不會謹慎一些嗎?誰讓她爬那麼高?誰要她去弄那些蛛網?它礙著她啦?
她痛得撲簌簌地掉下眼淚,蜷起身子、彎著腰跪坐在地上,這一跪整件糯裙濕得更徹底。
勖愷的拳頭鬆了又緊。這白癡女人連轉個身、走個路都會撞成這副光景,要是把她外放到野地去,不早一命嗚呼?他緊緊鎖著自己的腳步,不讓自己走入小屋內。
哭了許久許久,痛覺漸失,紫語這才抬起頭來,抹去眼淚,連看也沒看看自己傷得怎樣,又緩慢地站起身,去撿拾掉在地上的抹布。
她不知道不痛了並不代表沒有傷口嗎?再也看不下去,這種生活低能兒,居然敢隻身嫁人將軍府,不怕被生吞活剝?轉過身,勖愷懷著滿腹無可發洩的怒氣,大步走出這裡。
她從頭到尾都不知道他曾來過,只是一味地埋怨自己。笨紫兒!你哭、你傷心不過是多餘,你早已離開阿瑪額娘,再也沒人會心疼你的淚水,你又何必讓淚水氾濫成災?她拚命想止住淚,卻一如往常,越想喊停,淚水只會越掉越多……
算了!不管了!她撈起抹布,一遍一遍擦洗著地板,隨著每個擦拭動作,她都在心裡喊一聲「認命」,但願……擦過這一大塊地後,她便能真正學會認命。
紫語看看滿地濕水,和半干的桌面,她真的很缺乏做家事的能力,要是嫁給平民百姓,怕不到三天,公公婆婆就要發瘋了。
轉身走到屋外,她把一大桶水澆到「菜園」中,沒料到一大半的水全澆進自己的繡花鞋裡。她無奈地歎口氣,恐怕要她適應「未來」,還有一段好長的路要走。
撲哧一聲,嬌笑從身後傳來,紫語迅速轉過身,看見小容正站在她身後。
「我知道我很落魄……」想到這層,她又想哭了,兩顆淚應要求順頰滑下。倘若阿瑪知道她在將軍府過這種日子,不心疼死了。
「你這夫人都沒有一點夫人架子,活該被人欺負。」小容歪歪嘴,一臉不以為然。「那天,你要是敢當著大家的面說我就是你們口中的吃人格格,我保證馬上有人嚇得跪地求饒。」
「我又不喜歡有人跪地求我……」她笑了,頰邊還存著幾顆晶瑩淚。
「沒關係,等我回去告訴大家,你就是格格了,我看立刻會有人過來巴結。」
「我有什麼好巴結的,她們沒說錯啊!一個不受寵的新婦哪有地位可言?」
「也是哦!我想你真的把將軍給惹火了,不然他也不會在大婚之夜就往康園跑,這會兒好不容易回了家,又命人到風月樓去找那些下流女人來。」
「你是說他……」算了,還能計較嗎?他都存心把她打入冷宮了,再去想誰將要躺在他床邊,不嫌太愚昧。
「是啊!剛剛總管到下人房找人來服侍你,再要人到風月樓去找幾個姑娘。」
他要人來服侍她?難道這是關心?不!她想太多了,充其量是……「不落人口實」罷了。
「夫人,我讓人燒來熱水,你洗一個澡好好休息,其他的我來就行了。」
「好,謝謝你。」
「不用謝我,這是當丫頭應該做的呀!」她對著紫兒笑一笑,回身往外跑,那陽光笑顏像極了嫣語。
不知道阿瑪、額娘、嫣語和睿兒現在怎麼樣了?他們會牽掛她嗎?她該修封家書報報平安嗎?報平安?她用了好奇怪的字眼,難道她在這裡很不平安?
不想、不想……她不要想了,至少她是漸入佳境,至少有人會為她送來三餐,也有專人來服侍她了,對於當個冷宮夫人,她實在不該再要求太多。
倚著門外的綠竹,望向天邊夕陽餘暉,她的淚又默默垂落。
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自雲良家子,零落依草木……合昏尚知時,鴛鴦不獨宿;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濁。侍婢賣珠回,牽蘿補茅屋。摘花不插發,采柏動盈掬。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這不正巧是她的寫照嗎?只可惜她從來未曾當過「新人」,就成了鄙屐。
☆☆☆
小容她天天往書齋跑,再回來告訴紫語,將軍的一日活動,她催促紫兒縫製新衣裳,好送給將軍穿。她硬是要幫紫語扭轉這種惡劣情勢,讓她當上名副其實的「夫人」。
從沒想過小容的積極對自己有無幫助,至少在她的大力鼓吹下,僕人們對紫語的印象大大改觀了,偶爾,她們閒來無事會晃進她的房裡聊聊;偶爾,她們會拿著信來央求她幫忙看……漸漸地,大家不再避她如蛇蠍,反而多了份同情和憐惜。
像現在,林大嬸和王嬤嬤就坐在她的小木凳上,拿著一包種子教她如何播種。
「記得哦,灑完種要覆上土,不然那些機靈的小鳥沒兩天,就會把種子全吃光了。」
「我知道了。」紫語感激地收下種子,在她的妝奩裡尋出一塊金鎖片。「王嬤嬤,昨日我聽小容說,您的媳婦兒給您添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孫子,這金鎖片給他,保佑他長命百歲。」
「夫人,有您的金口,這小子就算有福氣了,他哪配有這種好東西。」
「別這樣說,新生命的誕生總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情,留著它,將來好叫他做個紀念。」她逕自把金鎖片放入王嬤嬤的手中。
「夫人,真謝謝您了。」
「要說謝謝,我才真要對夫人說呢!」林大嬸立刻接口說。「上回我那口子跌斷了腳,成天不上工,閒來沒事晃到賭場去欠下一屁股債,要不是夫人出手解危,我看我早成了寡婦。」這事若真鬧到總管那裡去,她和阿郎就不能留在將軍府工作,因為將軍早明令大家不准沾上個賭字。
「反正……我留著這些,也沒多大用處。」她心酸地想。
如果這些能換得一絲丈夫的寵愛,她不會吝惜一分一毫,而今,既然它們幫不了自己,不如就拿去給那些能幫得上忙的人吧!
「我們這些人哪一個不是拚死拚活,就為了攢足銀子做棺材本。是夫人好命,嫁了個好夫婿,從此錦衣玉食……」林大嬸忙推推王嬤嬤,示意她別再說話。
王嬤嬤見夫人紅了眼眶,猛止住口,左一個耳光、右一個耳光,打得啪啪響。
「都怪我這張壞嘴惹您傷心,您別多想,您這麼善良慈悲、溫柔賢慧,將軍大人遲早會知道您的好,會回心轉意喜歡上您的。」
「是啊!大伙全在總管面前說您的好話,將軍早晚會知道,自己娶了一個多賢淑的妻子。」林大嬸也忙著幫襯。
「沒事的,只是眼睛進了沙子。」紫語忙用手絹拭去眼淚。
「那我們先告退,下回有空我們再來看看夫人。」她們起身告退後,紫語再不用瞞著自己的情緒,讓淚水痛痛快快滴落。
「夫人,快!我弄了糕點,這是將軍最愛吃的荷花餅,你給他送去吧!」小容自屋外興沖沖地走進來。
「我……」
「你又哭了?早告訴你幾百次,掉眼淚沒有用,要想擄獲男人的心,就要放大膽量,主動黏上去。你看風月樓那些姑娘,哪個有你一半漂亮,她們只是夠不要臉,才會得到將軍大人的青睞。」
紫語被她誇張的模樣逗笑。擦去淚,讓小容幫她重新上妝,她告訴自己要勇敢,未來會怎樣沒有人知道,但起碼她要站到他面前,仔仔細細、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她不介意他納妾,她能容得下那個和他相戀相愛了五年的媚湘姑娘。
為了成就自己的愛情,去斬斷別人的情絲,換了任何男人都要憎恨起她這種肚量狹小的女人,他的恨有理啊!
想和他把事情談開,並不是指望他會解開心結,從此拿她當妻子看待,而是心疼那個在康園裡,和她一樣夜夜擁被自泣的女子,也是心疼那個夜夜笙歌、懷念舊情的男人。
既知他們郎情妹意,她又何苦卡在中間作梗?她還不起媚湘一個「將軍夫人」的名分,那就讓她把「將軍大人」還給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