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惜之
鉛華不可棄,莫是槁砧歸。
紫語的頭越來越沉重,最終敵不過濃濃睡意,沉沉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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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究沒有進入喜房,紫語自己取下紅巾、鳳冠,緩緩站起身。
一室的孤寂襲上她,這就是她的新婚日嗎?她搖頭苦笑,不明白怎會變成這樣?眼眶微微泛紅,不哭、不哭啊,說好不哭的,怎麼新婚第一天又落淚了,她拼了命想把淚水嚥回肚子裡,卻是越咽淚水越不肯止。
對鏡坐下,看著昨日的殘妝,她是一個最上不了檯面的新娘子。
「含笑……」聲剛揚起,她就猛地想起身邊再無半個貼身丫環。
她只好站起身,取下架上巾子,用壺中開水簡簡單單梳洗過,換上紅綾襖、繡羅盤比甲和翡翠撒花魚鱗裙,什麼都可以自己來,唯獨這一頭青絲,她是怎麼也梳不好一頭發髻,到最後她放棄了,簡簡單單地抓起半頭烏絲,在腦後簡單地用髮帶束起。
再起身,她把床上的大紅棉被折好、將滿地散落的衣裳整起,然後把那一箱一箱的嫁妝收好,她藉著忙碌讓自己忘記掉淚。等整個房間都弄得勉強像樣後,她推開門,準備認識未來的生活環境。
門一開啟,紫語笑了,她立刻喜歡上這裡、喜歡上滿園的梅樹,等待冬天一到,將開滿白色梅花,淡淡的梅香會侵入她的夢鄉,陪她一夜好眠。
好的開始讓她重新振奮起心情。走出戶外,她頑皮地玩起一場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尋夫記」。
古有「醉臥沙場君莫笑」,現有「醉臥翠徑妻莫笑」,說不定她的丈夫正醉在哪一處樓閣,忘了新婚妻子,所以,她將去把他給找出來,然後叉起腰,好好地罵上一頓。留待往後,閒來無事時告訴兒孫,祖父母曾上演過的這場稀奇鬧劇。
走出園門,左右一望,不見半個人跡。想想,她選擇朝白石台階方向走去,走過台階,只見白石峻層、縱橫拱立,側邊則是柳木籠蔥、奇花爛漫,其中微露羊腸小徑。
紫語從曲徑中走去。一路走來,出亭過池,她總算看到幾個僕人在園中修花剪木。
她走近他們,想張口問,卻又不知該問些什麼。問她的夫君往何處去嗎?她問不出口啊!萬一,他們抬手遙指杏花村,她要不要來上一段「清明時節雨紛紛」?
吐吐舌頭,想著想著,她又往前走了幾步,懷著心中事穿花度柳,眼前的好風好景均落不進她的眼中。
一步步走過,她竟走進管食膳的廚房,想想自昨兒過午就不曾進食,也真有些餓了。她悄悄走進,不想打擾人,但一聲突如其來的「格格」止住了她的腳,她忙縮身往門外躲去。
「格格?格格又如何?就算是皇后,要是得不到皇帝寵愛,不也是深宮怨婦一個。所以啊!她是注定在咱們將軍府沒地位啦!」一個丫頭大聲嚷嚷。
「你怎知道格格得不到主子寵愛?」
「主子要真是喜歡她,會把她安排在梅園?這麼簡單的理兒也不懂!那兒可是咱們將軍府裡最僻遠的角落,要不是非不得已,誰敢往那兒走?聽說上回菊兒、玫兒去打掃的時候,還被老夫人的鬼魂給嚇出一身病,現在要整理那兒,總要一夥人十幾個趁著大白天一起行動,再不敢落單。」說起神鬼,大家的興兒全被提起。
原來如此,難怪她一路走來,發覺單單梅園沒有僕役候著。紫語側著頭也聽得入神了。
「是啊!我聽門房阿坤說,大少爺昨兒夜裡,賓客一散就快馬策鞭往康園去看媚湘,我想他大概是很不喜歡這個新夫人。」又有新的聲音加入這場談話。
他賓客一散就快馬策鞭往康園看媚湘……她喃喃地重複咀嚼著這句話,她的心喝了醋,酸得她眉頭皺擰,等了一夜、守了一夜,守得的竟是一場難堪……
「聽說,這新夫人拿皇帝欺壓咱們將軍,我想換了哪個男人都會不喜歡這種妻子。」
「她怎麼欺壓主子?」
「她要主子娶了她之後,不准再有其他小妾。也不想想媚湘姐姐跟了主子多年,感情那麼深厚,兩人早是夫妻了,只差那道結婚儀式,這會兒,她一來就要把那些擋在她前面的女人全清除掉,哪個當丈夫的能受得了這種悍婦?」
原來……他早有心上人了,當初還以為他心中有她……真是可笑……紫語淚濕成河,她未免太一廂情願……
「我想她不只是個善妒的潑婦,一定還長得很醜,否則幹嘛害怕老公不要她,先把醜話講在前頭。」
「那……我們將軍豈不太可憐了。」說至此,一群人同仇敵愾了起來?
「不只是將軍可憐,媚湘姐姐更是可憐,一個人流落在外,孤孤獨獨永遠也正不了名,這算什麼,『格格』很了不起嗎?憑什麼有權亂棒打散人家美鴛鴦。」
「誰叫咱們是孤苦無依的貧窮女,哪能和格格鬥?要怨就怨老天不公平。」
「是啊、是啊!人家是格格嘛!媚湘算什麼?不過是賤命一條。」想起身份差異,人人心中皆有不平。
「我就不明白,將軍為什麼一定要娶那個丑格格。」
「沒辦法!他要不娶就是抗旨,抗旨是要誅九族的,說不定東殺西殺就殺到咱們頭上來了。」
「看樣子,咱們要是想保住項上人頭,還是少往梅園跑才是。」
「對了,梅園的丫頭到現在還沒來領飯,該不是她家主子還沒睡醒?唉當格格的就是命好,不像我們天沒亮就要起早工作。」
「也許是人家格格不吃咱們這種『人間煙火』?」一個酸溜溜的口氣響起。
「說不定當格格的都只吃仙丹不吃其他。」這話一說,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若吃了仙丹也變不成美人,還要拿聖旨逼著夫君不准花心,這種仙丹不吃也罷。」說完,又是一陣哄笑。
爹爹的私心維護怎會讓她成了眾人眼中的笑柄?想來她要在這個家中生存,是很困難了。
擦去淚水,她逼自己振作,這時候再也沒人可以維護她,她必須自己突破僵局,融入這個大環境,否則未來的大半輩子她要怎麼過?
平復了情緒後,她清清喉嚨踩進門,不亢不卑的說:「各位嬸嬸姐姐,我是打梅園那兒來的,我想要拿夫人的早膳。」她還是沒有勇氣承認自己就是語歆格格。
「你打梅園那裡來?」一個膽子頗大的女孩走近她,仔細審視,她長得很漂亮,淡淡的胭脂把她的臉襯得如同天上仙女,這麼漂亮的下人難道會有個丑主子?不會啊……小容心想。
「姐姐怎生稱呼?」紫語揚起一個溫柔微笑。
「我叫小容,你呢?」她露出甜美的笑容。
「我叫紫兒,姐姐有空可以到梅園找我。」提了邀約,就不知道人家領不領情。
「好啊!等我忙完就過去。」她把托盤遞給紫兒,爽快地答應了。
「謝謝你,對了,我們那兒沒有水了,能不能麻煩……」
「好!我回頭幫你送去。」小容幾乎是第一眼,就喜歡上這個「梅園裡的人」。
紫兒對她謝過,然後轉身走出廚房,還沒走遠就聽見一個大嬸拉高的罵人聲音,好似故意說給她聽般,她不自主地停下腳步側耳傾聽。
「死丫頭,剛剛我們怎麼說的,你全忘記了嗎?還想保住命的話,不要接近梅園半步!你要敢給我偷偷溜去,我一定把你的雙腳打斷。」
「是啊!誰知道那個格格是不是吃人妖怪?莽莽撞撞就去了,誰知道還回不回得來?會不會屍骨無存……」另一個人落井下石地笑說。
「可是格格要水……」她輕聲反駁。
「叫她的丫頭自己來拿,不然就等著活活渴死好了,咱們將軍府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工作,主子可沒有為了娶她而多買幾個丫頭入府。」
「是啊!不幫她送水,難不成又犯了殺頭大罪,還是再去找皇帝老爺頒個聖旨把咱們全斬了?放心,皇帝沒這麼閒、四處管人家的家務事。」
紫語再聽不下去,偽裝的堅強此刻盡數散去,她快步前奔,只想找一個地方好好哭上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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羞日遮羅袖,愁春懶起床。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
枕上潛垂淚,花間暗斷腸。
自能窺宋玉,何必恨王昌。
紫語在梳妝台前,對鏡坐望,一個月了!嫁入卓家整整一個月,她仍然沒有見過夫君一面,環視著冷冷清清的屋子,她倒寧願他們口中的「老夫人」來陪她一敘。有鬼魂相伴,總強過對鏡空嗟怨。
口渴了,紫語站起身想倒水,卻發現茶壺早空了,是啊!上一次、不!上上一次想倒水時就沒了水。
搖搖頭,她的日子過得極糟,常常忘了上一餐飯是什麼時候吃的?總是餓極渴極,才勉強到廚房要來茶飯,否則她連動都嫌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