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惜之
對不起!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因為我——你父親不能參與你的成長,因為我——你的母親抑鬱寡歡,這些沉重的罪惡日日夜夜折磨我的良心,求求你留下來,讓我們有機會為我們的錯誤補償!"玫杏的淚珠滑過畫上濃妝的頗骨,跌落在純白紗裙上,暈出一塊污漬。
「即使沉重的罪惡感日日夜夜折磨你的良心,你仍是選擇犧牲我母親的幸福來成就自己偉大的愛情,不是嗎?憑什麼我要為了減輕你的罪惡感而留下來?"織昀的尖銳讓她無從招架。
「不要這麼刻薄!如果有錯,錯在我,不在玫杏。"羅獻庭挺身護她。
「刻薄?我這樣就算刻薄了?那麼你一定不知道我真正刻薄的樣子!你知道我在被一群孩子圍著用石頭砸、罵我是沒人要的小雜種時,我心裡是怎麼詛咒你們的嗎?我詛咒你們不得好死、不得善終!你知道我一個人守著靈堂時,心裡在想什麼嗎?我鑒請老天爺將你們天打雷劈、挫骨揚灰……"
啪,羅獻庭巴掌揮上她雪白的臉。鮮紅的指印襯著嘴角滲出的血絲,令人看了觸目驚心。
他一動手立刻就後悔了。看著她紅腫的臉頰,他滿心歉疚。
「織昀……你不該是這樣的……你媽媽是那麼溫柔善良……"
「怎會教出我這麼歹母的女兒是嗎?」她搶著接話。
「沒辦法!單親家庭的孩子本來就容易行為偏差,很抱歉我的性格不討你喜歡!不過值得慶幸的是,你已經完完全全擺脫我了!將來就算我被抓進監獄,也絕不會報出你羅大院長的名號。"說完,她驕傲地用手背拭去嘴角血痕,頭也不回地往屋外走去。
伯墉自始至終都沉默地看著這場爭執。她有太多的恨,像蟄伏在冰山下的火藥,隨堡個震動都會引出大爆炸。而這屋子裡的每一個人都握有燃起她狂暴烈火的引信,不斷威脅著她發動攻擊。表面上,她的尖牙利齒傷了所有人,實際上被弄得傷痕纍纍的人——是她吧!
十九歲的女孩應該像織語那樣單純快樂、生命中只有陽光,不該像她這樣晦暗陰霾、悲憤痛心!是經歷過多少磨難,才造就出她這樣的性格?伯墉皺起眉頭,他衝動地想將她帶在身邊,用愛灌溉她貧瘠的心田,用愛心包容她的仇恨,用關懷抹去她眼底的陰沉。讓她的生命再度豐沛、再度燦爛光明。
「織昀……我不是……"羅獻庭喃喃地跌坐入沙發中。"我失去她了,完完全全失去她了……"
看著敬愛的師長倒下,伯墉的衝動化成行動。"不!你不會失去她,我去把她帶回來!"他沒微詢任何人的意見,不假思索地奪門而出,奔馳的腳步追逐著織昀的背影……
跑出榕園,伯塘看見織昀失速的身體往大馬路上奔馳……
「等一等,危險!"他的聲音淹沒在震耳的煞車聲中,眼睜睜看她的身子子高高彈起落下伯墉的心臟瞬間封凍,尖銳的刺痛催促著他奔上前抱住她……
第三章
冷空氣自出風口傳來,冰冰涼涼的溫度貼在織昀的臉上,她逐漸醒轉,在清醒的同時,疼痛也開始侵襲她的知覺。睜開眼,適應了燦然的光線,她發現自己正對上伯墉帶笑的眸子。
好愛笑的男人,他好像無時無刻都在笑,彷彿世界上都沒有事可以為難他。
為什麼他可以笑得這麼理所當然?痛苦中的人最恨人家笑出一口白牙,好似在嘲諷別人的不幸。別開臉,她告訴自己——她討厭他的笑。
「你還好嗎?有沒有哪裡會痛?"他幫忙把床搖正,走到床的另一邊,讓她能半坐著和他說話。
她搖搖頭,倔強地否認了痛覺。
「逞強!你身上有很多處瘀傷,一碰觸到就會痛得你齜牙咧嘴,正是所謂的牽一髮而動全身。"他語帶幽默說得輕鬆。
「你的同情心真豐沛。"她挖苦他。
「我贊成你的說法,因此我會給你足量的止痛藥,不會讓你美美的臉扭曲得太難看。"
低下頭看到自己兩條上厚重石膏的腿,倏地,她飛蹙起眉。"我的腳怎麼了?」
「斷了!不過值得慶幸的是,等它們復原後就能又蹦又跳,跟沒受傷前一樣好用。"
「要多久才會好?一年、三年、五年還是十年?"
「沒你想得那麼久,有點耐心。"
她嚙咬住手背,久久不說話。這是織昀發愁時的習慣動作。
見她愁眉不展,伯墉安慰說;"你就當腳在美容護膚好了,等卸下這層『敷腳霜',你的腳就會變得『白拋拋、幼咪咪',女生對於愛美一向很捨得付出的,是不是?"
「給我一個確定的日期,我要知道什麼時候可以離開。"她橫瞪著他那張微笑不曾退離的臉。
「嗯……我想想……對了!等我一下。"他沉吟一會兒,既而轉身離去,等再度出現在她面前時,已是五分鐘後的事了。他捧著一個花盆,遞向織昀,綠油油的葉子將蒼白的病房增添了生命力。
「你要我吃中國草藥?"不會吧!想起那種噁心味道,她開始有嘔吐的慾望。
「想哪裡去了?我要你好好照顧它,等它開花時,我保證你就可以出院了。」他被她的想像力惹得發笑。
「要是它開不了花,我就一輩子出不了院?"植物能告訴她出院日期?他還真科學。
「我沒那麼惡毒,不會找棵不開花的植物來欺侮你。"
「請不要敷衍我。我的腳是不是好不了?」
「你是對全天下人都抱持防備之心,還是獨獨對我的開刀技術不具信心?"
「你操的刀?一個實習醫生?"她推測使他的年齡頂多是個實習醫生。
「我建議你試著信任我。"他熱絡地說。
「對不起,我從來不認識『信任'這個字眼。"她冷冷的回應。
「那麼就讓我來當你的啟蒙老師,教會你『信任'。"
她不懂,他為什麼要對她抱持那麼多耐心。
「怎麼又不說話?不是被撞傻了吧?"伯墉坐上她的床沿,試圖引出她的心思。
「你是心理醫生嗎?我為什麼要對你說!"她繼續張牙舞爪,難道他感受不出他有多令人討厭嗎?
「我雖不主修心理學,但多少有些涉獵,況且心理會影響生理是人盡皆知的,你要快快樂樂的,傷口才會復原得快。"
織昀撇開頭,不想看見他那對善於說服人的眼睛。
「你從來不笑的嗎?」他不放棄地繞過病床,再次迎向她的臉。
「對不起!我的臉做不出『微笑'這號表情,如果你想看笑容,建議你打開門、走出去,到別的女人臉上找找,機率會大一點。"她沒察覺這句話裡的酸意有多重,理所當然地順口說出。
「看來,你的人生貧乏得很,除了『信任'、『微笑'之外,回回你缺少的東西還不少。沒關係!我的人生資源非常豐富,我來幫你把不足的部分補齊,讓你活得生氣盎然、不再有缺憾。"
「我不懂你為什麼要大費周章,你對每個病人都這樣嗎?」
「怎樣?太雞婆嗎?如果你的意思是這樣,那麼我要回答你——不!我只對你一個人『大費周章'。"
「為什麼?"她抽絲剝繭地追問,她強烈地想窺探他的心態。
「因為你是特殊的!"在他心裡,她一直是特殊的。
自從他遠遠地瞥見她在榕樹下的單薄身影時,他就知道他們終會扯上關係,不論是哪一層關係。
他的話讓她的臉頰浮上一層紅暈,"我不認為自己特殊。"
冷漠的語氣出現軟化。
「你當然是特殊的,至少我們之間還存有著『特殊關係'。"
「特殊關係?"她不解,除了病患與醫生,他們之間還有其他關係嗎?
「你忘記了嗎?我們是一家人?"他提醒。
「一家人?"她想起他和織語的文定。
「是不是我解釋得不夠清楚?請你仔細聽好,我們不是一家人,永遠也不會是。我跟羅獻庭、羅織語沒有任何『關係'。因此,請你眼裡不要再以『特殊'看待我。"她激烈地揮過手,吊在手上的點滴被扯落,一縷鮮血自血管中冒出。
那些刻意被冷落的痛覺一古腦兒侵襲她的知覺,痛得她蜷縮起身…
「小心一點!"他急忙按住傷口,為她止血。
「收起你的好心腸,我不領情。"他對她的反彈不回應。
他動作輕柔且仔細地為她處理好傷口,彷彿心疼她般。織昀看著他專注認真的神情,胸口有股感動在翻攪。她是怎麼了,心跳一陣強過一陣,一絲絲的甜蜜、喜悅,噙在領邊、滲入喉間……
搖擺不定的心找到定位,焦躁難安的情化成綿密的喜……
處理好傷口,他重新幫她把點滴固定。
伯墉溫和地說:「雖然你很漂亮,但我不得不承認你是一個脾氣不好的病人。"
「我從沒有用『溫柔'形容過自己!"她話鋒一轉,"可以請教你一件事嗎?」